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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飞白被宁灼的话气得浑身乱抖,手死死绞住衣角,直盯着宁灼,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脸色煞白,按住胸口直喘不上气来:“你,宁灼,你——”

两个人都被对方气得出了内伤,彼此瞪着对方,像是成了仇人。

单飞白低下头,深呼吸几口,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是,我留不下来。”他轻声说,“老头子会说你绑架我。”

这样自言自语地劝说了自己后,单飞白仰起头来:“宁哥,我这就走了。一开始骗你,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后来知道了,谎又撒得太多,我知道你讨厌这个……给你添麻烦了……”

礼貌进行到这里,他又有了一点要哭的样子,就垂下了眼睛:“你只要记得我一点点就好了。”

事情进行到这里,这场告别虽说仓促又难堪,至少也能维持个表面上的体面。

可宁灼从来不是个体面人。

他觉得自己被单飞白骗得像个傻子。

宁灼向来是个野蛮人。

他痛了,就要让害他至此的人痛上百倍。

他冷淡地撕开了这层表面的矫饰和客套:“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被分别的伤心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单飞白猛然看向宁灼。

“你叫什么名字?哦,单飞白。忘了,我一分钟前才知道。”

宁灼表面冷静,拳头早在身后攥成了铁疙瘩。

他用机械手拨开自己肩侧的衣服,将那处伤口再度坦露出来:“我就算记得那三个绑架犯,也不会记得你的。至少他们给我留下了这个,你留下了什么给我?”

宁灼大大缓了一口气,心脏酸涩得发紧:“……一个假人。一堆谎言。我能记住你什么?你配让我记住你什么?”

宁灼将一篇话说到这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起来。

单飞白的神情凝住了。

片刻后,他一步步向宁灼走来。

宁灼注视着他那双满溢着伤心的眼睛,咬牙拼命咽下喉咙里的酸气。

走到他面前,单飞白径直跪坐在地,仰头望着他,像是在望一个梦,或是一个神明。

宁灼冲他摆摆手,满脸木然:“别,回去跪你爹妈吧,我受不起……”

然而,单飞白这样做,根本不是为了谢他。

下一秒,他乍然暴起,张口死死咬住了宁灼的手指。

当然不是右手。

十指连心,宁灼骤然吃痛,反应倒快,将单飞白面朝下踢倒在地,又趁着未消的余怒,抽出右侧靴侧挂着的硬皮鞭,反手抽了他一鞭子。

这一鞭子够狠,单飞白那件背带裤的半副背带都被抽断了。

大片血痕从他背上透出来。

事发突然,宁灼的疑惑远远大于痛楚。

即使他的手指被咬出了些微的形变扭曲,鲜血顺着无名指尖滴滴下落,宁灼也没有管。

他一心看着这个他精心养了三个月、但从没有一刻真正认识过他的小孩。

单飞白脸上没有痛色,只是很平常地望了一眼从后渗过肩的血迹,仿佛那只是一滩洇开的水。

他伸手用大拇指抹去了嘴角沾染的血丝,静静道:“宁哥,我知道,我爸和我送你什么,你都不喜欢。”

“哥,我就是想,你肩上被穿了个洞,一定会留疤的。那我也送一个疤给你。”

“你只记住他们可不公平。你一定得记住我。”

“我记住你?”

宁灼被他这一口歪理气笑了,抬起脚,捺住他的肩往前一蹬,轻而易举地把他撩了个跟头:“滚你的吧,小狗崽子。”

好好一个人,偏生一副狗相!

单飞白站起身来,冲他一鞠躬,施施然地滚了。

临走前,他顺走了一件宁灼的外套,披在身上,遮住了后背的鞭痕。

宁灼没有去送。

他在床边坐下,长久地坐着。

坐得久了,他迟钝的神经被手指传来的钝痛再次唤醒。

单飞白这一口咬得非常精准、坚决、狠毒,很有可能伤着骨头了。

他就是冲着让他留下永久伤疤来的。

宁灼开始后悔自己放单飞白放得太轻易。

所以他伸手呼出了透明的随身屏幕,正巧看到单飞白和他的父亲一行人走出会客室。

没有什么父子重逢的温情戏码,没有哭泣、拥抱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单荣恩的神情得体而平静,单飞白也完全看不出刚才歇斯底里的疯样。

父子俩像是刚刚结束了一个商业酒局,此时客人还未散尽,所以他们肩并着肩,依旧戴着那张官方又客套的假面,迎来送往。

只是,单飞白每路过一个监控器,就会抬头看上一眼。

他似乎在等一个永不会来的挽留。

大概是等了太久,单飞白的眼睛隐约有些闪亮。

他略略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单荣恩没有说话,走在最前面,表演他的优雅台步和稳重台风。

单飞白也不是在问他爸。

他将视线投向了旁边的管家。

宁灼感觉,管家好像有点怕单飞白。

因为面对这么一个小孩,他咽了咽口水,回答得相当郑重:“您失踪的当天,我们就动用了‘白盾’里的一点关系,追查到那个农场。那里有一个人的下巴被打碎了,重伤昏迷。另外一个改造人已经死了。我们救下了还活着的那个,让他写下了一些情报,他说您被一个安装了机械右臂的人抢走了。他……”

单飞白带着一口温软的少年音,徐徐道:“哦,那人还挺讲义气。绑架我的一共是三个人,应该是伤不重,醒过来后逃掉了吧。”

“把他治好后送到监狱里去。环境水平排名倒三之内的哪个都行。”

“把那个逃掉的人找到。我会给你们提供一副画像。”

“把他找到,然后也送到该去的地方。”

单飞白用那样的口吻,无所谓地对那几个绑架犯的处理提出自己的意见。

宁灼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小孩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对他展露出的,都不是他最本来的面目。

……就他妈咬他这口最实在最真心。

——阴沟里翻船了。

满腔怒意的宁灼看到了被他端端正正摆在床头的杯子,只觉得刺眼,索性端起来,一口气喝尽了。

红枣枸杞姜茶凉了,顺着喉咙甜腻腻地滑下去,在胃里又燃烧出了一小团烈火。

宁灼没有再看悬浮在半空的监视屏,不知道接下来的情节和内容。

他也是在两年以后,系统梳理基地内外的监控点位时,发现了一段旧年的录像。

单飞白走到来接他的高级飞行车前时,微微一怔,俯下了身。

在他再次直起腰来时,手里多了一朵初春新生的野花。

单飞白将花拿在手上,颠来倒去地玩了很久。

因为找不到要送的人,最后,他把那朵花一点点揉碎在了手指间。

宁灼身体陷在椅子上,望着这过往感情的一点余烬,突然有了去外面的山坡上走走、看看有没有花开在那里的冲动。

但他没有去。

在监控里开着的已经是两年前的花了。

面对着屏幕,宁灼抬手,按下了“删除”键。

无名指被牵动,隐隐作痛。

不过宁灼知道那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