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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四抬指,指了一圈:“那这些人呢?”

常伯宁指尖一拈,只见一片殷红花瓣旋地而起,绮丽艳光刹那间占据半个天地,形成一道漫长的花幕,将未反应过来的众家道门拦截在外。

花瓣沾雨,凄美瑰丽,然而花幕间隐闻刀剑之声,谁敢轻易踏前一步,便会被绞作漫天肉酱。

常伯宁淡然道:“常伯宁不允,无人可跨出此地一步。”

柳瑜眼见常伯宁冥顽不灵,嗤笑一声,扬声道:“端容君,想必是根本不在乎冤死的封道君了!”

听到“冤死”与“封道君”联系在一起,常伯宁心口剧烈一痛,喉间隐隐泛了甜。

……他听不得这个。

……他当真听不得这个。

柳瑜丝毫不停,声声诛心:“封道君当初为了保护诸家道门新秀,被剐了百余刀,甚至有可能是因此才堕入魔道,后来又被这唐刀客算计,何其可怜?!端容君顾念与姓卅的魔头的交情,可以理解,但这样调查,难免疏漏!这帮魔物若是无愧于心,让他们打开山门,一一查验,这样藏头露尾,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沆瀣一气,有意包庇?!”

常伯宁眼角被逼出一丝猩红。

他们逼山围攻如故时,口口声声说如故入魔乃是自愿,风陵包庇。

现在他们要围攻不世门,如故便又是冤枉的了?!

常伯宁两年来,挖出了多少道门痈疮,污垢疮脓。

人心恶毒,他看得仍不如如故多。

可他已经受够了。

见常伯宁指尖微抖,如一放眼看去,见到靠近柳瑜咽喉处的一片花幕隐有异动,神情一变,一把攥紧他的手腕。

常伯宁眼尾通红:“……放开。”

“端容君。”如一知道,他是封如故珍视之人,因此他不允他一时激愤,走上不归路,“你想杀他,我有百种方法。可不能是现在。不能是你动手。”

在如一劝说常伯宁时,无师台旁的韩兢,恰好站在常伯宁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他用指背抚一抚面上红纱,将台下诸样众生面孔看入眼中,微微闭了眼。

……该结束了。

他正要跨前,突然,无师台上的卅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极轻地微笑一声,往后倒退一步,正好把他给挤了下去。

韩兢:“……?”

“诸位。”卅四清一清喉咙,却也没清出什么正经腔调,仍是一派的吊儿郎当,“门中诸事,我做不得主。我从来不是这不世门的主人,只是代人看管。门主才是真正做主之人。”

这话一出,众家道门马上找到了发起攻击的理由。

“谁都知道,不世门门主林雪竞根本不管事情!”

“他在哪里?该不会是在天边吧?”

“是啊!你倒是让他来啊!让他即刻来!他若是能现在出现,我等便听他说话!”

柳瑜丝毫不知常伯宁已被自己气得想杀人,是而还能气定神闲地一挥手,止住众声喧哗。

他悠然扶上了腰间长剑,道:“若卅统领执意拖延时间,我等只得开战。”

韩兢皱眉:……等不得了。再等下去,只会错失机会。

他正欲再次踏出人群,前行不过半步,忽闻云天之间,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此处,好生热闹啊。”

韩兢一愣。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在看到如一与常伯宁同样苍白的震愕面孔时,他与在场数千人一道,将目光投向了那缓步自云层间落下、腰带还残余丝缕流云的青年。

如一直视着那云之上、耀眼万分的姑射仙人。

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他看不清他的面庞,只看得到他身侧透出的一圈光晕,以及那一身衣物。

……这身衣服,如一曾见过的。

在他的佛舍中,封如故日日浸在水中,做了一段时间含苞欲放的睡莲后,又向一个全新的方向发展了过去。

某日,如一回到小院,只见封如故左手针线,右手剪刀,把他衣柜里的僧袍全部拖出来,铺满一床,拼拼凑凑,修修剪剪,剪出了一地的碎布头子。

如一:“……义父,你在做什么?”

“《搜神后记》看过吗?”封如故鲜有地开口表明了身份,“我是螺蛳姑娘。”

“……那是田螺姑娘。”

“是吗?”封如故歪着脑袋想一想,继续低头剪如一的衣裳。

如一叹一声,坐在他身侧,执住他一只手,指导他:“义父,是这样缝……”

祸祸了他三件僧袍、裁就了一身披风、一套流云袍的封如故很快发现,做田螺姑娘实在太累,就果断放弃了,第二天,他蹭在墙边,去做了一丛只需要阳光和拥抱的常春藤。

……这一身衣服,如今穿在他身上,着实合身。

而常伯宁痴望着那踏在无师台中央、衣衫猎猎的人:“如……”

眼见着他要踏进自己面前花幕中去,同样心神巨震的桑落久及时拦下了他,甚至连浑身发抖的罗浮春也管不上了。

常伯宁固执地抬头望向他的身影,唇齿轻动:“……故……”

注视着那熟悉的背影,韩兢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这有可能吗?

这怎有可能?!

如果当真如此,那他所做一切——

是为了什么?

韩兢眼前霎时闪过无数光景。

剑川边上,在听到自己想把如故带到不世门时,卅四的表情是怪异的。

继而他拍着自己的肩膀大笑起来:“你这是什么异想天开?他在风陵做仙君做得好好的,怎会来不世门?”

他的反应,是否过度了?

自己那席话,当真有那么好笑?

在青阳山上,自己被踏莎剑法所伤,又被卅四抓了个正着,自己一番辩解,打消了他对自己的怀疑,并告知了封如故身携魔气一事。

但那时,韩兢便对卅四的态度产生了一丝怀疑,只是难以说清那其中的不对在哪里。

如今想起,韩兢才恍然大悟:

卅四身为封如故的长辈,性格算是莽撞的了,且向来关爱小辈,在那种情况下,竟是没有对封如故身携魔气产生太多担忧,甚至没有任何的追根究底!

若是追根溯源地想一想,为何卅四这样的人,会迅速地甘心拜服一个之前未曾谋面的合欢宗人,为他鞠躬尽瘁呢?

……

青年看也未看韩兢一眼。

他手持一柄冒着袅袅竹烟气的青竹细烟枪,白衣如雪,七朵红莲映衣而生,明艳如焚,带有一股别样妖异之气。

他原本点漆色的双瞳,因为堕魔化作碧透的蓝色,

焚剑“今朝”,断剑“明日”,被他交背于身后。

他礼貌地将烟枪送于身前,在众多呆若木鸡的注视下,躬身一拜:“不世门之主林雪竞,拜见各位道门前辈,你们好啊。”

卅四发自内心地浅笑了,撩起衣袍,坦然下拜:“不世门总统领卅四,参见门主!”

不世门中众人与外人一道错愕。

谁想,一片寂静中,竟响起四道稚嫩的声音:“魔道寒云边、张灵道、白素朴、严霜,参见门主!!”

那是四名在文始门中被封如故救下的小魔道。

小魔道的父母受恩难还,只能还以百倍的恭敬,随之下拜。

封如故微微挑眉,侧身还礼。

如此,一浪一浪的人跪了下去。

不世门中众人,大多感念林雪竞的收留之恩,即使未曾谋面,也有报恩之心。

其他的,有些对久不现面的林雪竞颇有微词,有些难以接受他们的救世之主,竟是一个他们曾深恶痛绝的道人。

然而,眼下不世门遭迫,眼看有覆灭之危,封如故出来帮助他们,他们怎可在此时生乱,自毁根基?

“参见门主!”

“拜见门主!”

一浪三叠,渐成山呼之势。

如一僵立原地,从前种种,尽上心头。

彼时,如一不懂□□,转头看去,才觉怪异。

当初,封如故在自己与他袒露试情玉一事、知晓自己对他心动后,却做了许多招他厌恶的事情。

缘何他之前只是爱开玩笑,为人还算有些尺度,却在知道试情玉之事、并被自己戳穿身份后,故意嘲弄自己的心意,惹自己发怒?

缘何自己多番向他示明心意,他却像是听不懂?

寒山寺中,自己吻过他后,他分明不厌恶,却还是要与他分道扬镳,并恭喜自己“摆脱了我这个麻烦”?

……如今,如一知晓了。

封如故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麻烦,大到或许叫旁人承受不起。

所以,他才没有去寺中接自己吗?

道门之中,渐渐有人醒转过来,纷纷叫嚣起来:“怎么可能?!”

“林雪竞确有其人!我曾在‘遗世’里见过!绝不是他!”

“他是冒名顶替的!”

“……是。”

听够了这些人的叫嚣,封如故一开口,四下里俱是死寂一片。

封如故似乎很喜欢这片沉默,欣赏了一番众人或是铁青、或是惨白的脸色后,笑道:“你们有人曾见过林雪竞。有人欠了他的恩。”

“只是,很可惜,从‘遗世’里活着走出的,只有我。”

“‘遗世’之中,我们欠了林雪竞庇护之恩,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我要还这份人情。”

“他之心愿,是要林雪竞之名扬遍天下。我便还他一个名扬天下。所以,十年过去,林雪竞之名,谁人不知呢?”

他面对着四下的一片死寂,笑言道:“如今,不世门既然有难,我便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了。”

常伯宁颤抖着跨前一步。

万花坠地,零落成泥。

“端容君,这是怎么回事?!”柳瑜反应过来后,暴怒非常,指责常伯宁道,“封如故为何没死?是不是你们——”

“勾结”二字尚未出嘴,柳瑜突然意识到这栽赃说不通了。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一枚松果便直飞了来,猛然撞上了他的嘴,将柳瑜一口铁齿钢牙生生撞碎了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