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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分神,封如故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轻巧蹦跳三两下,借着“众生相”向斜上一跳,就蹦到了如一的肩膀上,蹲踞其上,亲昵又骄傲地和他蹭了蹭脸颊。

荆三钗眨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重新抱到了他,如一心中烈火骤然降温,只剩余烬,待回过神来,险些手软得握不稳剑。

他把猫从肩上摘下。

封如故还以为他要因为自己的私逃发怒,脑中念头急转,迅速将魂体脱出猫身,一条长腿搭在如一臂弯,另一条无处安放,便自然垂下,双臂环绕住如一脖颈,脖子上金铃“叮当”一响,他卖乖地笑了起来:“喵。”

荆三钗:“…………”

他现在还把封如故当个人看待,尽管他知道封如故脸皮厚,却不知他竟当众不要脸的本领已是如此炉火纯青,一时瞠目。

如一怔愣片刻,低下头来,温热唇畔珍重地贴上了封如故的眼睛。

封如故本来想着不挨骂就很好了,没想到眼睫一热,心就先酥了,低低“唔”了一声,因为恍惚,乖了不少。

荆三钗看得嘴巴眼睛一起放大,一时间弄不清这里是谁的家。

等他弄清楚了,也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世上可有大半夜跑进别人家里,公然来行断袖之事的道理吗?!

荆三钗在心中咒骂了许多句,又突然觉得无力起来。

若是换别人来做此事,荆三钗可能还要惊奇上一时半刻,可是,假死、化猫、断袖,这些事换了封如故这等人来做,竟是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荆三钗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包括昔年浩然亭间,封如故当众自尽一事,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他突然打了个寒噤。

……当初,封如故自尽,是当真被那群人逼到山穷水尽,还是仍有后招?

“你们骚够了没?”他急于验证自己的想法,便粗暴打断了一人一魂的亲近,“封如故,你老实同我讲——”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这凌晨时分,荆三钗千机院前的铜铃铛“丁”地响了一声。

……来客了。

荆三钗的千机院接待八方来客,不分昼夜、不分黑白、不分道魔,只要价钱能出到他高兴,荆三钗都会接。

只是,那来客的声音,叫院中两人俱是一震:“荆前辈,风陵山罗浮春、桑落久到访。”

相较之下,封如故倒是情绪平静,只顾着笑盈盈地望着如一。

如一在他耳边耳语两句,封如故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了个面,把自己塞回猫身。

荆三钗看他们转入内院,才放下心来,前去应门。

两年过去,罗浮春的个子又往上窜了一窜,是棵顶天立地的小白杨模样。

他身上所有戾气与毛躁,被两年光阴洗刷泰半,怀中还抱着一柄剑,几乎有了几分端庄。

荆三钗依稀记得,这剑是如故铸来赠给他们的。

他招呼道:“……是你们啊,进来进来。”

招呼两人时,荆三钗余光只向院内瞟了一眼,他便听跟在罗浮春身后的桑落久温和询问道:“荆前辈有客人?”

荆三钗早知桑落久聪慧,但没想到只这一眼就险些泄露秘密,不由一惊。

定下神来,他请了他们入院来。

他并不知该不该把封如故尚存于世的消息告诉他两位徒弟,索性暂时佯作无事,闭口不提。

而这两位年轻人,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们带来了一具尸身。

“这是一名道人尸身。”桑落久道。

罗浮春接过话来:“是我动的手。”

他一指尸身:“此人明明是道人,却身怀一股淡淡的魔气。我本欲上前盘问,可他见到我,便要逃走,我拔剑示警,他便抵死反抗,后来更是对落久下了杀招。我未能收住剑势,一剑断其喉……”

桑落久看他一眼,他便乖乖低头认错:“……是我的错。”

荆三钗蹲下身来查验,待他看清伤口上残余的丝缕剑气时,脸色一凝,抬头看向罗浮春。

罗浮春知晓他目光的含义,一点头:“是。前辈,我在归墟剑法上,已有小成。”

荆三钗吃惊:“你是如何?……”

罗浮春摩挲剑身,轻声回答:“当初,我负气将师父赠我的剑还给了师父。师父将剑还与我时,将归墟剑法的剑谱,藏在了剑鞘之中。”

罗浮春只说了开头,没有详述接下来的事情。

他没有说自己后来因为一时想不开,将剑随手丢入风陵大湖中。

他没有说,自己在师父过身后,日夜搜寻,终于找回了这把剑。

他同样没有说,自己将剑身拔出时,看到内里缠剑的一卷丝锦时,一颗心也被从中劈开,痛得他险些晕厥过去。

最终,罗浮春练了归墟剑。

师父最在乎的便是风陵,那自己身为他的徒弟,便合该为保护风陵而挥剑。

罗浮春没有说更多,只在简单解释后,用目光示意,让桑落久继续说下去。

桑落久会意,道:“……在他咽气后,我与师兄搜出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发现唯一可疑的是一柄匕首。”

荆三钗:“有何可疑?”

桑落久道:“这匕首是魔门之物。”

荆三钗一挑眉:“这有什么稀奇?”

“是,正是因为无甚稀奇,所以才稀奇。”桑落久道,“他大可以说,此物是他们从魔道之徒手中收缴而来的,此事并不少见,何必慌张奔逃,举措失当?”

“这匕首,不简单?”

“是。”桑落久答,“当初,海净的尸身,我和师兄都去看过。我曾细细记下伤口形状。此匕首的开口、长短、包括刃面花纹,与他颈上伤口严丝合缝,恰好对得上。”

荆三钗这下明白了:“我能做些什么?”

桑落久道:“此人身上没有身份文牒,家族信物,衣物也看不出是哪家道门,只通过探脉得知其为道门中人,而非魔道。我们来寻荆前辈,是希望荆前辈帮我们暗中探查此人身份。……师父当年寒山寺遭冤,是有人刻意设计他暴·露体内魔气,但细细调查便可知,兵刃、时间、杀人目的,师父都没有,种种迹象皆可证明海净不是为他所害。此事亦与师父相关,还盼荆前辈多多襄助。”

说罢,他对罗浮春一招手。

罗浮春也懂了不少事,从腰间解下银袋,递入荆三钗手中。

荆三钗掂一掂重量,心里便有了数:“好,我接下了。”

罗浮春将剑重新拥入怀中,简短道:“落久,走吧。”

桑落久对荆三钗一欠身,目光又状似无意地往后院转了一圈。

……从他们进门至今,包括在他讲述过程中,荆前辈往后院看了七眼。

是很重要的客人吗?

后院中,风送来了几人的交谈声。

如一握着封如故的手,掌心的冷汗渐渐风干,心绪亦渐渐平和。

封如故一直沉默,直到门口铜铃再响一声,二人离去,封如故才突兀道:“……太巧了。”

或许是今日出来跑了跑,封如故思路愈发清晰:“我听明白了。一个他们要找的人,怀揣着一件他们要的东西,在一条路上与他们撞见了。这世上可有这样巧的事情?”

如一回想起,当初自己被“人柱”指引,从青竹殿前的一处聚魂阵法里找到封如故的场景,拇指描摹着封如故掌心纹路曲线,轻声道:“……就像我刚好捡到你一样巧合,是吗?”

封如故扑在他怀里,颈铃一荡,如一便和一双明亮的、似乎是汇聚了天下所有灵气的眼睛相遇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在等你捡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