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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是极气人的一句话,如一看着他的脸,也竭力要做出生气的样子来,可一颗心柔软温暖,硬是恼不起来,到头来,如一反倒恼起了这样当断不断的自己,索性伸手掐住了封如故的脸:“……回家了。”

封如故显然被捏得不疼,还有空直冲老人们眨眼睛。

老者们大笑不止。

离了河岸,三人转而去街市上寻找罗浮春与桑落久。

天色晚得很了,街面上人已见稀。

常伯宁话里含着谴责:“你呀,怎么一下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封如故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片鹅毛,一边往前走,一边将那雪白柔软的软物一下下轻轻吹高,含糊道:“不妨事的。”

他是随时会堕魔之人,今后去哪里,慢慢的,已不需让师兄知晓了,免得他挂心。

常伯宁还想关怀几句,如一便问:“问到什么了?”

他心里清楚,封如故不会无缘无故离开。

久居于此的女子既然不知那女鬼来历,那么,他们还可以想办法询问本地耆老。

他们长期居于梅花镇中,镇中究竟有什么不妥,缘何会招来女鬼,有了这花嫁索命之祸,问他们最为便利,即使他们会在故事中添油加醋,但也不是不可以用作参考。

若不是如一要以女子妆容示人,他也早早会去找他们打探消息的。

封如故把鹅毛吹得高高飘起:“嗯,是有一点发现。”

他回想起方才自己与老人们的一番对话。

“小伙子呀,瞧你是个生面孔,是新搬来梅花镇的?怎么这么晚还在河边呢?天晚啦,快些回去吧。”

“我们?……河边阴气重,我们这些老骨头是不怕的。”

“为甚么说阴气重?今天是什么节日呀,鬼门大开,一盏河灯就托一个魂,好往生去呢。我们放灯,是行了善事,自然有鬼帮忙实现心愿的。”

“信神?我们有十几年不信神啦,佛也不信,也就信信鬼,毕竟鬼是人变的,还讲些人间的道理呢。”

“……为什么不信神?因为我们吃过大亏了呀。”

封如故的回忆,被罗浮春的一声快活的“师父”打断。

他吹着的鹅毛飘飘荡荡地落下,一下未来得及接住,便消匿了影踪。

封如故无聊地吹了一声口哨,回答如一道:“明天就有分晓了,吾妻莫急。”

如一:“……”

他转开视线,瞥见封如故发上有一抹细雪似的光泽。

与此同时,封如故亦用余光看见了他丢失了的鹅毛。

见了那飞雪似的鹅毛,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分别那年的冬日所落下的一场大雪。

在那场雪中,如一新剃去了头发,手握竹帚,一下下扫雪。

扫出一片湿漉漉的青阶后,如一在转眼又落了一层薄雪的台阶上坐下,攥了新雪,捏出一个小雪人,牵着另一个小小雪人,隐秘地藏在了阶后,像是藏住一个逢春即化的梦,不叫共住的小僧侣发现。

晶莹霜雪落在他冻得发白的鼻尖,让他觉得天地间更白了几分。

同样是在那场雪中,重伤未愈的封如故披一长裘,立于灿烂的雪光中。

燕江南端药来看他,见他又跑出来,不由着急:“封如故,你寻死呢,快回去回去!你眉毛肩上都白了!”

封如故自言自语道:“……下雪了,你看见吗。”

燕江南莫名其妙:“我看见了呀。”

封如故便笑了,伸手去接那落雪。

时间回到现在。

瞥到那片雪片似的鹅毛,封如故伸手要去摘。

如一也探出了手来。

二人指尖于发端相遇。

封如故碰到那一点温热,便急于抽手,孰料,那手指一勾,竟与他食指相结,不肯纵他离开。

罗浮春根本没注意到二人这细小的动作,只为寻着了师父而松了一口气。

桑落久跟在师兄身后,似是并不关心这边的动静,只是目微有斜视,唇微有上翘,将他的趣味暴·露了几分。

常伯宁只以为自己瞒得不够好,心焦不已,又不好拆穿,只好偷眼看着二人动静,看得脸颊微红。

封如故低声笑言:“如一居士,这样不成体统啊。”

如一:“既唤我一声妻,你我理当执手归家。”

封如故:“不过虚言,虚妄不真。大师,你该懂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为僧多年,难道不想一见如来,得证大道?”

如一不知何来的一腔冲动,竟脱口道:“可若我说,我不愿见如来,无愿证大道,我情我愿,只愿将有相之心,赠有相之人,那有相之人……可愿收下?”

封如故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慢慢地,将手从如一微微发着汗的手中抽了出来。

抽手时,一股檀香仍残留于他指尖。

今日,他与常伯宁说话时,便嗅到门口有淡淡檀香随风送来。

他耳力的确不济,但惯喜欢赏评风月,有个不错的鼻子。

是而他故意说了那些话,不过是为着提醒他,他有那么多缺点,那么多叫他看不上的毛病,他只是一时癫迷心窍,何必非自己不可?

如今,听了如一的冲动之语,封如故才知道,何谓覆水难收。

不是不可以。

只是现在,当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