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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冈多雾多山,五人晨晓时分抵达时,立于丛山最高的一处山巅之上,极目远眺,真有几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意趣。

罗浮春见此气象万千的壮美之景,隐隐生出几分诗兴来,刚起了个“雾凇银沙”的头,封如故就打断了他赋诗写词的雅兴。

他睡眼朦胧地从僧袍里钻出一个脑袋来:“青冈到了?”

不等罗浮春回话,封如故就听到一个偏冷的应和声在耳边响起:“嗯。”

等封如故看清背着自己的人是如一时,用鼻音发出了一点疑惑的:“……噢?”

他分明记得,昨夜离开清凉谷后,他明明睡眼惺忪,却还要连夜赶路,跑来找如一,想打个商量,借他后背一睡。

谁想,昨日还与他剑上对弈的如一却突然吝啬起来,连“众生相”都不让他踏足一步。

封如故谴责他:“怪脾气。”

如一并不看他,将剑抛出,佛履踏在剑上,低头用鞋底在剑身上摩挲一下:“云中君自己有徒弟,何故总要来贫僧这里借剑?”

封如故一挑眉,也懒得再纠缠他,转头唤:“浮春——”

背对着他、还以为封如故会多同他缠腻几句的如一后背一僵,踌躇片刻,似是想要挽留,最终还是沉了一张脸,硬了一颗心,不再理会他。

封如故走到半途,有点赌气,去而复返,抬脚故意在众生相的剑柄上踩了一下,随后撒腿就跑,纵身跳上罗浮春的后背,压得罗浮春险些跌了一个踉跄。

封如故想不通自己怎么睡了一觉,又转回了如一的背上。

他回头瞪了一眼罗浮春。

罗浮春着实有点冤枉。

昨夜,师父爬在他背上睡着了,罗浮春还挺欢喜。

师父这些日子待那名如一居士亲厚得过了头,罗浮春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这样上心,几乎是不要命似的对他好。

虽然罗浮春自认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看在眼里,也难免酸在心头。

因此,待师父睡着后,他特地背着师父,跑去找桑落久炫耀。

罗浮春小声说:“师父睡熟了。”

桑落久温驯地“嗯”了一声,同时将御剑速度略略提升,与如一靠近,保证他能听到二人对话。

罗浮春追上去炫耀:“师父睡着了比醒着安分。”

如一的后背从刚才拒绝封如故上剑起就没再松弛过,颈肩处的曲线完全是铁板一块,像是全凭意志力,撑出一个毫不在意的样子。

桑落久笑着应:“师父睡着了很乖的。”

罗浮春小心翼翼地把封如故的身体往上送了送,半抱怨道:“就是他趴着,总吹我耳朵,怪痒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影便突兀刹住剑势,转身拦在了他的身前。

如一向他伸出手来,棉布袖口上都是握出来的皱褶:“……给我。”

罗浮春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如一居士?……”

“他是我的……”如一顿一顿,又补充道,“……是我义父交予我的责任。”

罗浮春往后让了让:“不必麻烦如一居士了。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责任。”

然而如一退也不退,只执拗而沉默地拦在他身前。

如一在寒山寺中算是有名号的,虽与罗浮春同龄,但论道中地位,却比罗浮春要高出一头去。

两人僵持一会儿后,罗浮春不得不让步。

不知是不是罗浮春的错觉,如一在接过封如故后,僵硬的神情与肢体一道柔和了下来,接他上背的动作,轻到甚至没有惊醒向来觉浅的封如故。

封如故全然不知这场发生在昨夜的交接,瞪过罗浮春后,就安心圈紧了如一的脖子,看着他殷红的耳朵,颇觉有趣:“怪脾气大师,昨夜可安呢?”

如一被他深深浅浅呼出的气流勾了一个晚上,右耳被吹得发红发热,与白净的面皮对比,格外鲜明。

但他是看不见自己的异状的,因此还能板起一张脸,故作冷淡:“醒了?”

封如故惺忪的腔调听起来不知是玩笑,还是委屈:“怎么回事儿?你嫌弃我,浮春也嫌弃我。”

如一想要否定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发出了一声模棱两可的“唔”。

封如故把下巴枕在他肩上,倦怠道:“我真就那么惹人厌啊?”

如一应也违心,不应也违心,索性闭口不言。

封如故初初醒来,约束不住舌头,软声讨教:“我知道我毛病多。那你说说我嘛,我改。”

如一觉得自己真该在封如故醒来前就把他还给罗浮春。

自己的试情玉咒法未解,却惹来了这个麻烦,无端扰乱心弦,当真是自讨苦吃。

如一掩住心口,谨慎地藏好那一点秘密,随口一应:“哼。”

封如故拿指尖好奇地点了点他的唇畔:“你告诉我,除了‘嗯’,‘唔’,‘哼’,这张嘴是不是不会发出别的声音了?”

话一出口,封如故便觉得这话仿佛不大好,有些不端正的意思。

果然,如一被他指尖一点,从唇畔到半张脸都涨红了,冷冰冰道:“云中君莫要胡闹。”

封如故又做了错事,索性自暴自弃地往他后背上一趴,细听着他的心跳,并屈起指节,按心跳节律,轻敲着如一后背。

他并不觉得这是戏弄,只觉得敲出的一篇音律速度不明缘由的越来越快。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如一便将他半强硬地扔下后背,背对着他,冷声道:“已至青冈,云中君打算如何?”

“卅四叔叔该是还没到。”封如故早已习惯了在如一那里的冷遇,看一下时辰,自语道,“我们先去找附近的道门落脚吧。我记着这附近似是有一个,叫什么青阳来着……”

如一还是更关心如何解试情玉的事情:“林雪竞会来吗。”

封如故好奇反问:“你急着见林雪竞,是有什么事情吗?”

如一强撑着矢口否认:“无事,不过随口一问。”

……

接到云中君递送来的名帖,青阳山上下立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青阳山由一对年轻的兄弟管领。

这两兄弟乃道门后起之辈,一主文,一主武,他们并未见过封如故,也并未在遗世中蒙受其恩德,不过是尊其“君”字称号罢了。

兄长关不用性情稳重,得知封如故来访,并不急于出外相迎,而是一边梳洗,一边与弟弟关不知交谈:“他来,左不过是为着青冈中道门弟子被杀一事。那唐刀杀人者想必也不会留于青冈,怕是早早流窜到别处了。我们速速交代,速速将他送走,也省却一个麻烦。”

关不知是个气质桀骜的青年,儒冠博带也无法掩住他通身的傲气:“道门都说此人挟恩图报,张扬自傲,是个疯人癫士,道中之邪。我倒想看看,能叫众家道门畏惧成这样的,是怎样一个混世魔王。”

“莫要生事。”关不用皱眉之余,不忘给弟弟正了一正儒冠,“与风陵相比,我们只是小门小派。招待他一番,再平平安安将他送走就是。”

关于云中君的传言,道门中林林总总,版本甚多。

本来,关于他的传言是有好有恶的,但本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传到关家兄弟耳中的,多不是什么好话了。

众多印象叠加起来,在亲眼见到封如故之前,兄弟二人心中已经大致拼凑出了一个面目整体模糊、局部可憎的封如故来了。

收拾停当后,兄弟两人匆匆赶往殿前,拜会君长。

殿前站了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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