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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如心拿药签在他伤处发力一捅,他顿时皱着脸唉哟唉哟叫起痛来,抱住练如心的脖子直撒娇:“练家哥哥,我疼死了。”

练如心拿他没办法,只好三令五申,不许他再做傻事。

但衣上尘生性自由,从不肯受人约束。他不听练如心劝告,继续去城里做那些不痛不痒的坏事,偏偏学艺不精,除了惹得鸡飞狗跳之外,别无益处。

城中多了许多无端的乱事,大家又纷纷去找“弗言”仙君参拜,祈求得其保佑。

“弗言”仙君神庙前,香火日夜不熄。

衣上尘都快气哭了,伤痕累累地跑回来,对着练如心咬牙切齿:“凭什么,凭什么啊!”

练如心冷腔冷调地哄着只比他小一岁的小魔道:“好了,不要气了。”

衣上尘抹一抹脸上灰尘:“你就不生气么?!”

练如心说:“我为何生气?当年他解了百姓困厄,理当得此福报。”

话虽如此,但练如心却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念头来。

——若是现在,城里能出一桩像当年疫魔入侵一样的大事就好了。

他哪怕是拼尽这几年的寿命不要,也要为大家解决此事,好为神石挣来香火……

想到一半,练如心便惊住了。

……他怎么可以有这样不堪的念头?

在练如心暗暗自责之际,衣上尘目光陡然一亮,说:“哥哥,我有办法啦。”

练如心把熬好的草药给他端来,又在碗里放上一颗糖,轻声道:“你又有什么笨办法了?”

衣上尘抱住药碗,笑得甜甜蜜蜜:“你就等着看吧!”

那天之后,衣上尘再没有回来。

练如心等了他一夜、两夜,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才下山去寻。

他找遍了一整座城,在路边茶肆歇脚时,听邻桌说起,两日前,有个狂妄的小魔道,胆大包天,跑去砸“弗言”仙君的神庙,摧毁了仙君玉像。

结果,也该是他命中倒霉,一名道士正巧路过此地,看他被众人追赶,认出这是一名法力低微的魔修,立刻掷出降魔杵,将那小魔修活活打死。

练如心坐在茶摊上,发了痴。

少顷,他付了茶钱,浑浑噩噩地向前走去。

千年来,古城中人总能逢凶化吉,是神石护佑之故,衣上尘打砸神庙,算是城中人“逢凶”;而道士顷刻间打死了他,则是“化吉”。

练如心看向自己的双手,想,是我害死了他吗。

练如心一路茫茫然,竟走到了破毁的神庙前。

有三五人聚在此处,谈论两日前的那场热闹。

“仙君果真是神人!玉像被毁,便派来使者,诛魔杀怪。”

“那咱们可得多参拜参拜!仙君肯定是时时刻刻关照着咱们水胜呢,别叫他着了恼,以为咱们待他不周……”

练如心什么都没说,掉头走开。

街上一片喧阗,年节将至,满目艳红,不见任何哀景。

死去一个为非作歹的小魔道,算得上一件喜事。

练如心一路蹒跚,在街上走着,呢喃着,跌跌撞撞,茫然四顾。

他说:“你们都去信他吧,都去信他吧。”

……都去信他吧。

当晚,月华如练。

练如心怔怔在山道上站了半夜,浑身沾满霜雪。

等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在等谁了,只有耳边还响着那个人的声音。

“练家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脸红啊。”

“……我没有。”

“胡说,你就是在脸红。”

练如心摸着脸颊,好像那里刚刚被那毛手毛脚的小子掐过一下。

忽的,他瞥见了自山道上飘来的一点微光,似有所感,眼中竟是一热,快步奔去。

……那是衣上尘七魄中的一魄。

练如心搜遍了整座山,花了足足七日七夜,总算找齐了衣上尘离散的三魂七魄。

衣上尘没有忘记和他的承诺。

直到死后,他还记得要回来。

从此后,练如心再没有下过山。

他捧着衣上尘的魂魄,坐在神石边,心中空茫一片,像落了雪的山间,寂然无声。

他在山上,从大雪坐到立春,又坐到了惊蛰。

万物复苏,他却将自己坐成了一块生满青苔的石头。

直到半月之前,有一名戴着青铜鬼面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练如心愣在了当场:“你可想叫那魔道复活?”

练如心抬头,看向那张狰狞异常的鬼面。

鬼面可怖,但内里传出的声音却异常空灵清冷,宛若有回音声声:“你可想补全天裂,以尽自身之责?”

他又问:“你可想要自由?和那魔道离开此地?”

在这之前,练如心除了自己的责任,从来不作他想。

守护百姓,这是他天生该有的职责。

但在呆坐数月后,面对鬼面,练如心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黑衣人扶住腰间唐刀,蹲下身来,直望着他:“若是只需杀一人,便能护千万百姓永世平安,能救小魔道性命,能还你自由,你做是不做?”

练如心仍是没有立时拒绝。

他问:“杀谁?”

“山下的‘弗言’仙君。”黑衣人声中不含丝毫情绪,“风陵云中君,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