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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谈论真的神……”修士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郁飞尘说。

“我只说一句话就可以了。”修士说, “你无法想象出一个不存在的颜色。”

鸽子在教室前的小广场上踱步,在雪上留下凌乱的爪痕。三三两两的学生没有散去,而是驻足在一旁倾听他们的交谈。

“神是唯一的真理。神创造我们, 然后把这个世界合上了。从此我们再如何挣扎求索, 都只能看到这个世界之内的景象。”

“所以怎么能描述祂的存在呢?那根本就是我们不能够理解的内容。”修士说。

“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了!神这个词语就像火, 当你和祂保持着距离,就会感到光明和温暖, 可要是真的走入其中,你就是毁灭了你自己。神不圣洁也不美好,神是完全的恐怖, 因为我们对祂一无所知。”

“如果祂变成一个人, 来到这世界上呢?”

“实话说, 你总是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仅仅是思考这些东西,我就感到我的灵魂被撕成了两半。”修士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这个噩梦般的问题自己已经听到过很多遍了。

“抱歉,我只是想讨论一下这个可能。”郁飞尘的语气十分礼貌,像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

修士只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问你, 既然它们是两个毫不相关的概念,那神怎么会变成人呢?如果真有这种过程发生, 那么最终的结果,是神性撕裂了人性, 还是人性亵渎了神性?它不会是神, 也不会是人——它只会是一个不能形容的中间产物而已!”

“这已经无法用‘降格’或是‘堕落’来形容了!这是一种罪孽——是永远无法赎清的罪孽!”

“只有一种情况下, 这种事情才会发生, 那就是一切坚固的东西都不存在了, 而我们的世界已经毁灭!”

修士越说声音越发颤抖,他恐惧地睁大眼睛,仿佛在想象那样的情景,然后,他的身体支离破碎,坍塌在冬日的夜幕中。

郁飞尘静静看着修士在地面上残留的痕迹。

也许下次他可以向修士分享一个好消息:世界确实已经毁灭了。

打发了半个晚上的时光,他看回高塔内部,安菲还在睡,但是看呼吸的频率,睡得不算安稳。

在做梦?会梦见什么?

大概是世界毁灭的画面吧。

然后,郁飞尘的身影也消失在夜色中。

烛光下,纤长的五指收拢,抓住绸缎被面的一角。郁飞尘伸手覆上去,手指扣入安菲的指间,安菲抓着的东西自然而然转成了他。

他感受得到安菲的脉搏,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响,如果他想,甚至也许能看到梦境的内容。

不过郁飞尘只是保持着一个安菲能听到他心跳的距离,然后静静等。

直到安菲蓦地睁开眼睛。他看向郁飞尘的目光由微茫变得清醒,然后缓缓支起身来。

淡漠的神情下似乎掩藏着什么。

郁飞尘递给他一个水晶高脚杯,杯子外面结着一层雾气,里面是冰过的白葡萄酒。

安菲接过来将它饮尽,然后很久没有说话。他渐渐回到平日里安静仿佛已经不存在的状态。

郁飞尘又拿了一块看起来柔软的小块点心,甜味不重,隐隐约约如同风中的花香那样。他把它送到安菲唇边。

安菲面无表情地接受,缓缓咽下去了。

然后郁飞尘去抱着他,让安菲靠着自己。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说话。

安菲也没说话。但郁飞尘知道他没拒绝等同于接受,不以为忤就代表恰如其分。

所以说,他总是很明白安菲需要什么。

这些天来都是如此,安菲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会去神学院度过一段时光,但在安菲醒来前他就会回来。他会让安菲想找的时候下一刻就能抓住他。

——总的来说,郁飞尘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除了有些人、有些事还没有从安菲心里彻底消失之外。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安菲的头发,看着神明的金发和衣袍在自己怀中迤逦散开成圣洁的画面,心中浮现一些阴暗的念头。

郁飞尘低头吻了一下安菲的长发。

这时安菲抬起头来:“我想写一封信,去永昼。”

郁飞尘直勾勾看着他:“给谁?”

“克拉罗斯。”

“克拉罗斯第一天就走了。”郁飞尘说,“永昼已经毁灭了。”

“他不会走。”安菲直起身子晲着郁飞尘,“永昼也没有毁灭。”

郁飞尘的语声冷恻恻的:“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郁飞尘把安菲拽过来:“又想到别的办法接触外面了?”

“永昼毁灭了,你就不会还把我关在这里。”安菲冷冷道。

郁飞尘微微笑了一下。

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安菲非常了解他。

“那也不行。”他说。

“我不需要回信。只说几句话。”

“不行。”

安菲愠怒:“那什么可以?”

“什么都不可以。”

“那就别维持我的本源。”

郁飞尘当然知道这是指那些自己放进去的那些一直支撑着安菲的本源和身体完美运行的力量。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他说,“不维持,等你死掉?”

安菲看着他,眼中噙着一点冷笑:“你现在就不是在等我死掉了吗?”

“不觉得。”

“——永昼没有了,我还是活着的吗?”

郁飞尘:“永昼变成灰你也还在。”

隐伏在神明身体内部的那些力量缓慢游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它们一直在这里,因此,谁都无法再伤害安菲的本源,即使是安菲自己。

眉眼间冷冽的神情被华幔投下的阴影隐去,安菲平静告诉郁飞尘:“永昼就是我。”

看着安菲的眼睛,郁飞尘开口——他少有这样语气认真的时候。

郁飞尘说:“那就是对的吗?”

安菲没有回答,他蹙眉看郁飞尘。

郁飞尘倒了另一杯酒给他,淡红色,比上一杯更烈些。

安菲接过来,一口一口将它喝下。他的眼尾似乎因此泛上一点薄红。

长久的静默。

安菲忽然问了郁飞尘一句话。

“那我死了,你会活着吗?”

“……”

安菲问出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问题。郁飞尘从来没做过这样的预设,即使是安菲在他面前流血倒下的时候——更不用说去考虑那之后他自己的选择。

但沉默没有维持太久。

“你死了,我会活着。”郁飞尘说。

安菲看着他。郁飞尘知道他在等待着自己接下来的回答。

“你死了之后一切都不会结束,我什么都不会去做。”郁飞尘说,“你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但我不会回来了!”安菲说,“曾经我也许是完成了神殿的愿望,但现在我做出的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还会回来。”郁飞尘深深看着他:“因为你想要的根本没有得到过。”

“我想要的?”安菲低声说,“维持永昼,收回遗落的所有力量而已。我相信这些你都能做到。”

“那现在你知道了,我不会。”

安菲移开目光。曾经剧烈的情绪都化作平静的、事已至此的渺茫的哀伤。

“会不会,能不能,从你湮灭了第一缕力量开始,就都没有意义了。”安菲凝视着窗外,零落的灯火下黑影幢幢,他看着这座王城逐渐在夜色里死去的情形,仿佛看到世间万物最后的结局。

很久后,安菲说:“永昼还有多久?”

其实也无须用纸笔推演太多细枝末节,关于永昼的一切都在他脑海里。

“半天?一天?”他轻轻说,“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然后,我们就当它没有存在过。”

安菲往自己身上看去,手指抬起来虚虚按在腹部,但仅仅是搭在柔软光滑的衣料上,并未有丝毫贴近。他的目光在平静中若有所思。

郁飞尘看着他。

已经存在的东西,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这些天里发生过的一切,也能全都当做不存在吗?

郁飞尘:“不可能。”

安菲闭上眼睛。郁飞尘就知道神明又不想和他说话了。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这就是神明永远宽恕他人的高贵品格的话。

夜风呼啸,窗户发出低沉的振响,然而一切寒冷和死亡都被隔绝在高塔之外,只有壁炉里的火焰依旧静静提供着光明。

神明的轮廓在明暗不定的光芒里,像一个看不清的虚相。

某个夜晚和修士的对话浮现在郁飞尘耳畔。

“如果,”那时候他说,“祂真的来了呢?”

“那就是一种降格!……不,那是一种堕落。”修士说。

“我想知道过去的事。”郁飞尘忽然说。

安菲:“……过去?”

“有永昼之前的事情。”

“关于我的事情?”

“关于我和你的事情。”

很多幻象都指向一件事:最高层次的意志受到神殿的召唤降临人世之后,与它相对的力量也来到了这里。既然如此,力量就会一直和意志伴生。

所以神殿的小主人的身边总会有个人,那个被称作是骑士长的位置。

至于那个人是谁,也显而易见。

安菲笑了一下。

“你根本不在意。”他笃定说。

他说得对。

郁飞尘确实不在意。

“是不需要在意。”安菲重新看向他,“因为我告诉过你,那个我已经死了。”

“现在有的,从来都是新的你,和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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