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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呵……”林获大口喘息,久睡未醒的口中干涩发粘,无法分泌唾液,紧接着喉咙干呕吐出一滩酸水。与之一起吐出的,还有情绪中的那股气,他瘫软在林予怀中,嘴角沾着秽物轻轻抽搐。

“下雨了。”

他喃喃地说,没发觉是林予的眼泪落在他脸上。

安定下来的林获闭着眼睛,呼吸声很重,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迷。林予寸步不离地躺在旁边,侧身抱着林获,他的手被林获抓着,对方蜷曲的手指像五根细钩,锁着他,甚至有点疼痛。

萧泽俯下身轻声说:“干脆睡一会儿,我回家收拾点日用品过来。”

林予点点头,萧泽落在他额头的亲吻就是一支安定针剂,让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他抵着林获的侧脸,呼吸拂在林获的鬓边。

“豆豆,我会保护你的。”

那时他还不到十三岁,但现在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林获惊慌的眼神和嘶哑的尖叫都是催化剂,恨意丛生,他一定要让贺冰付出代价。

“小予……”林获忽然出声,“小予。”

林予把腿搭在对方身上:“我在呢。”

林获迷茫地“噢”一声,沉默片刻:“我什么时候死啊。”

林予咬合齿冠漏出一点动静:“豆豆,你不会死的。”

“我、我想死了。”林获扭脸看他,“我想快点做红鲤鱼,我等你。”

林予翻过身背对林获,颤抖的肩膀被林获从后面拥住,他缩成一团躲在对方怀中,肩胛骨蹭到林获单薄的胸膛,隔着两层血肉他们的心跳逐渐重合。

吉普车一路疾驰,萧泽停车后也不拖泥带水,他走向偏门的时候用余光环顾周围,没看到贺冰的影子,看来对方不敢逗留。

直奔二楼,猫和狗看他气势汹汹也不敢跟着,所以整层都安安静静。他当时拖出来贺冰将其揍了几拳,下手很重,一拳就见了血。揍完把人推回客房收拾东西,期间救护车到达,他下楼一趟,再上来时贺冰拎着行李已经准备走人。

萧泽经过客厅的时候顿住,瞥到了电视柜上的相册,林予那张一周岁纪念照还在里面。抬腿进屋,给林获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又装了一袋子洗漱用品,走之前逐屋关好门窗,打算未来几天往返于医院和公寓。

“下来,不然抽你。”绑个窗帘的工夫加菲跳上了床,走近恐吓一声,看见床头放着的笔记本,也就是原本搁在床头柜抽屉里的那本,旁边还搁着那支笔。萧泽过去翻看,第一页空白着没有写字,一张张翻过都没写字。

可是好端端把笔和本都拿出来放着,应该是用过的,他继续往后翻,终于在某一页看见了一行字,和照片背面的字迹相同。

“我回蔺溪镇了。”

萧泽没想到贺冰走之前会留这么一句话,会告诉他们自己的去向。他低头又看了一遍,这次发现本子夹缝处有一条残页,也就是之前撕下来一页。

贺冰专门挑了这一页来写,是不是想说明他发现有人撕过一页?

他日日打扫,会不会在垃圾筐里发现了林予写的那句话?

然后他从林予的态度中察觉,推测自己的谎话被识破了,于是那晚主动承认,让产生怀疑的林予卸下防备。

萧泽合上本子离开猫眼书店,回医院时绕路去了趟单位。科室里没人,不是下班就是休假,他把出差回来完成的报告打印出来,趁院长室还亮着灯立刻送去。离开之前贴了张请假条,还拆了一箱从蔺县带回来的资料。

蔺县,什么操蛋的风水宝地,怎么出那么多奇葩。

萧泽心中笑骂,笑是无奈苦笑,骂是厌恶咒骂。他这小半辈子都挺顺利,无论是念书还是工作,遇见林予之后有幸见识桩桩件件奇闻异事,收服个可心的忽悠蛋,让平实的生活也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累心惊心开心都有,他不怕事儿,体验完能咂出百般滋味,提纯出些许有用想法,但这回不一样,这回的当事人不是别人。

不是贺冰,不是林获,其实是林予。

一个是手足情深的哥哥,一个是有血缘的至亲,林予甚至来不及为脱孤喜悦,直接一脚踩进了血淋淋的过往。这些过往还不够清晰,还有许多未知。

萧泽开车穿行于街上,不禁又想起贺冰的留言,如果贺冰想让林予去找他,那他想对林予说些什么?毕竟他们已经能猜到林获过去的遭遇。

霓虹灯好几种颜色,彩色晶光掺和在一处,和萧泽的思绪一样乱。他暂时收起思路,到达医院病房后恢复轻松的神情,希望那哥俩也已经好受些许。

林予随着关门声醒来,轻轻喊了萧泽一声。他下床接过一只袋子,把洗漱用品放进洗手间,顺便洗了把脸。萧泽靠着门框看他,摆着只闻不问的架势,他蔫蔫地笑:“晚上吃啥啊?”

萧泽学他说话:“小朋友想吃啥?”

林予实在得很:“吃大馒头、大肉片、喝一大碗疙瘩汤。”

“别撑着你。”萧泽不置可否,默默点了餐。他们守着一方小桌整理资料,林予赶在吃饭前还做了半张卷子,可惜正确率很低。

等饭送到,五个大馒头,回锅肉、爆肥牛、香熘里脊、还有三碗疙瘩汤。闻着饭香才觉出这几天有多累,俩人面对面猛吃,最后林予摸着肚子说:“把我文身都撑裂了。”

九点多的时候林获醒来一次,因为下午那场失控大闹而虚弱无力,靠着枕头连声音都没出。林予喂他喝了半碗疙瘩汤,又陪着讲故事、说笑话,林获涣散地盯着空气,不知道有否在听,反正没撑多久又睡着了。

林予比专业护工周到得多,用吸管喂水,棉棒蘸湿擦嘴唇,隔几分钟拎一次尿壶,除却伺候的时刻,他都把目光从林获身上撇开。他不敢多看,多看就会忍不住想,想就会恨,就会失控,偏偏此时他奈何不了凶手。

萧泽懂他,掀过一张旧报说:“豆豆睡熟了,你过来休息会儿。”

陪床的铺位有些窄,林予坐在萧泽身前,倚靠在萧泽怀中,他看报纸上的小字头晕,随口问:“这些不是资料吗?怎么还有报纸?”

“防潮包在外层的,看见一版养生专栏,胡编乱造觉得搞笑。”萧泽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垃圾桶里,拿起一份水系考察资料。林予的下巴担在他手臂上,跟着他看起来,他看见重点就讲,也不管对方有没有认真听。

林予压根儿没听,仰起头用后脑勺摩擦萧泽的心口,抄起一本杂志卷成筒,放在嘴边当扩音器:“萧大哥,对不起。”

萧泽一顿:“为什么道歉?”

“因为对不起你。”林予松手将旧杂志翻开,盖在脸上闷着声儿,“跟我在一起特别累吧,我知道。”

萧泽骂他:“你知道个屁,坐直,我要提问。”

林予直起身子,盖在脸上的杂志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指还没碰到页面便愣在半空。这杂志是蔺县县政府下发给各单位的杂志,属于内部宣传品,杂志里的内容也都是蔺县当地的一些事情。

他捡起看清了那张照片,注释着:蔺县第二监狱服刑人员。

而第二排的面孔,分明是贺冰。

巨大的疑惑和震惊劈头砸来,林予所有的疲倦困顿一扫而空,他攥着杂志发抖,紧盯着那张报道逐字读完……内容是有关服刑人员积极改造的,主要是报道一位狱警平时的工作。

“贺冰坐过牢……”他寻求萧泽的帮助,“哥,他坐过牢!他说这些年一直在找我是撒谎,他根本一直在坐牢!”

萧泽捏住他的肩头:“咱们拿那段视频去公安局报案,就算证据不够,但应该能以此查出他坐牢的原因。”

他们拜托护士之后马上出发去市公安局,那段视频只能判断贺冰想要殴打林获,但没到真正实施暴力那一步,他们知道无法立案,只想试试能否让警方通过信息库得知贺冰的前科。

“如果不能,我们就去蔺县找当年的狱警。”萧泽揽着林予进入公安局大楼,他发觉林予微微失神,喉结不停滚动,似乎紧张到了极点。

林予停下:“哥,我……”

他想到了什么,也因想到的而疯狂不安。

一刻钟后,他们从警方那儿得知了贺冰当年坐牢的原因,贺冰的确撒了谎,那些年他根本没有寻找林予,因为他一直在监狱里服刑。

服刑原因——家庭暴力致许如云死亡。

贺冰那晚的声泪俱下林予还记得,他自以为聪明发现对方有一句撒谎,却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从头至尾都是欺骗。

夜太黑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黑得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