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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搁笔起身,死气沉沉地朝外走,走到门前不禁一顿。磨蹭又犹豫,手掌在门框上来回抚摸,支支吾吾地问:“大哥,若是肩膀中剑,流了许多血……不会有事罢?”

段怀恪反问:“中剑都不算有事,五马分尸才算?”

这话叫人紧张,容落云道:“会落下病吗?”

段怀恪答:“流血过多又不好好处理,严重的话臂膀就废了。”语气忽然一变,好整以暇地问,“怎的,塞北的精骑头子叫你废了胳膊?”

容落云低头看看襟前鲜血,没吭声,直愣愣地走了。

殿中恢复冷清,段怀恪俯身收拾笔墨,匆匆瞥过容落云写的。这一瞥不要紧,他好奇地念出声来:“抄写错字,重抄便是,为何骂我?”

“我不管你痛快解气,休来管我如丧考妣。”

“本人无惧天塌,左右先砸你等身高八尺的。”

“杜仲的确武功高强,犹记那日你落败于他,敢问何时闭关一年?”

“他未哄得我不辨东南西北,你却骂得我昏头转向,难怪抄错。”

段怀恪气得手抖,奋笔疾书写的什么东西?!装着乖巧,扮作听话,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般,回别苑岂不是要扎他的小人儿?!

实在不至于,容落云已到无名居门外。

推门进院望见那滩破碎的缸,红鲤难寻,估摸叫山猫叼走了,唤来弟子拾掇干净后,感觉院子空了一块。

他进屋更衣,浣发后懒得擦,在头顶扎个圆圆的小髻。闷在书房,要沉心抄写心诀时,却在书案后瞄见一张地图。

瀚州城的,霍临风当时画了两张,以备不时之需。容落云微微出神,那人潜于宫中,似乎未做过阻拦和破坏之事?最初取得他的信任,也是因为办事得力……

他忖着,折好地图,猝不及防地发现右下角画着一朵云纹。

云纹,因为是给他的,故而画着云纹?他起身走出书房,到外厅捡那砍坏的提灯,竹柄处的云纹和地图上的如出一辙。再进入卧房,劈碎的风筝七零八落,已经难寻那一株杜仲草。

容落云将物件儿拾起来,悉数锁入柜中,告诉自己莫再想了。

今日那一剑,便全部了结了。

然而结束与否先不论,痛确是真的。

霍临风忍耐一天,待黄昏归家时,面容已苍白得毫无血色。回到将军府,看见杜铮便忍不住了,咬牙往榻上重重一跌。

杜管家忙前忙后,喊郎中,熬汤药,备棉纱热水,再吩咐一桌补血养气的吃食。霍临风卧榻瞧着,怎的感觉他像要生孩子……

将门一关,杜铮给霍临风处理伤口,一脱衣裳心疼坏了。伤口恁般深,药粉和血掺成泥,骇人得紧。他欲落泪:“少爷,疼不?”

霍临风磨着齿冠:“管家,你说呢?”

杜铮哭起来,细长小眼儿显得更细。霍临风移开目光,念起容落云泛红的眼睛,仿佛挂露水的桃花,又似沾了雨的南星。

陡地一痛,他从美色中回神。

包扎好,擦洗更衣,又被郎中一番施针,霍临风的饿意渐渐盖过痛意。等饭菜布好,他用左手笨拙地吃,三两口便咽下一碗。

杜铮盛好递上,这少爷昨日粒米未进,今日却狼吞虎咽,莫非事态好转?他问:“少爷,容落云找你了吗?”

霍临风啃鹅:“嗯,找了。”

杜铮急道:“他真的原谅你了?”

霍临风吃鸡:“没有,他刺了我一剑。”

杜铮一猛子立起,这一剑竟是容落云刺的?!江湖草莽果真野蛮,门不当户不对,不出岔子才怪!他问:“少爷,那从此便恩断义绝吗?”

恰好相反,霍临风想,这一剑也许是消气的开始,若不够,下回他把左肩递上。这一身铜浇铁铸,只要饶过胯下那二两,随容落云蹂躏折腾。

杜铮愁死呀:“少爷,咱不能找个小夜叉……”

霍临风抹抹嘴,右臂恢复些知觉,于是起身钻进书房。夜深了,他挑灯伏案,拼凑那一张碎掉的小笺。一片一片粘好,熬累了眼睛,磨红了指头。

雨又下起来,敲窗声咚咚。

犹如一人对另一人心动。

在三更的雨夜,小笺粘好,霍将军却仍不睡觉。穿上披风,独自骑马出了门子。一路颠簸至冷桑山,途经军营,值守的将士急忙拉开营门。

霍临风摆摆手,才不找这些臭兵。

远去七八里,“吁”一声停在不凡宫外,又惊动高墙上的弟子。邹林当值,立即跑去禀报,可三更半夜尽是乌糟糟的黑色。

愈行愈深,唯独无名居亮着点光。

已燃两支红烛,容落云抄写到第十七遍。

蘸墨,紫毫尖儿落下竖行小楷,最后一字写罢,铺纸进行第十八遍。手一顿,闻声望向门口,见邹林疾步出现。

“禀报宫主,霍临风停滞宫外,不知意欲何为。”

容落云一凛:“他自己?”

邹林答:“貌似是,纵马望着宫门,还未动作。”

容落云沉吟片刻:“不必理他,如常值守即可。”

挥退邹林,他继续抄写,落笔便写错一字。把纸揉了,用着十二分的小心重头开始,渐渐写完一半。

待最后一句时,雨声蓦然变大。

哗啦哗啦,湿透了天地。

容落云写罢搁笔,等墨迹晾干,收卷时惊得顿住。

只见最后赫然写着——夜雨欺身,那人带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