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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太子正要合上的眼睑,一瞬顿住,眸色眼见地冷了下来。

片刻后,唇角才挂起了一抹寒得沁人的笑意,“唐韵,你当真不怕死?”

唐韵还是怕的,没敢再留,“明日辰时三刻,旺角宁苑,民女候着殿下。”

说完,唐韵转身便走了。

唐韵离开了好半晌,才听到身后马车驶动的声音。

初夏的天,早已经没有了凉意,过了拐角处,唐韵却觉得背心慢慢地爬上了一层寒意。

她也不太确定,太子知道自己不只是骗了他,还借着他的手,查出了谋害宁家之人,是前朝逆党后,会不会当真掐死她。

但她必须得豁出去。

只有挑明了,她才能替自己谋一条生路。

*

唐韵从巷子口回来,脚步刚踏进宁府,便见到了宁衍,神色微微一愣,笑着招呼了一声,“三表哥。”

宁衍一笑,“表妹。”

“三表哥要出去?”

宁衍点头,“嗯,出去宴请几位同门学子。”

“表哥中了榜首,是该宴请。”唐韵说完,目光又望向了他的脚踝处,“表哥的脚可好了?”

那日从板凳上摔下来,他虽说无碍,但她瞧得出脚应该是崴了。

宁衍笑了笑,当下走了两步证明给她看,“瞧,我都说了没事,表妹不用担心。”

宁衍的长相偏儒雅,同样是温和的笑容,宁衍笑起来如暖阳沐了春风,太子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多了几丝难以捉摸。

一个温厚踏实。

一个心思深沉,善于诡计。

唐韵适才沾在身上的寒凉,被宁衍脸上的笑容,多少暖了一些,“那就好,表哥赶紧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嗯。”

唐韵抬步正准备进去,宁衍回头来又问,“表妹喜欢吃什么,待会儿给你买回来。”

唐韵又才转过身看向他,也没客气,笑着道,“表哥要是顺路,就刘婆子那家的糯米团子,好久没吃过了。”

“成。”宁衍应了下来,见她身影消失在了壁墙内,才回头走了出去。

到了府外,身边的小厮,才凑近轻声问他,“三公子当真要出去?”

什么宴请同门学子,他怎么不知道,而且也没去通知对方啊。

“嗯。”宁衍点头,“去备马车。”

*

唐韵进府后,并没回自个儿的院子,而是去正院寻了宁侯爷。

太子刚离开不久,宁侯爷还未缓过来,正坐在屋内喝着浓茶,眉目皱成了一团,满脸愁绪。

他虽能上阵杀敌,在民间也有广大的人脉,可到底是没读过什么书,一介商户突然当了侯爷,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是一点都不懂。

起初头一日太子上门时,他心头还觉得是太子看重宁家。

可接连来了四日,明显不对劲了,外面传出来的那些中伤宁家的话,他听了都心颤。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对宁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以之前太子对宁家的扶持,宁侯爷认为太子不可能会忽然为难宁家。

肯定是有原因。

是宁家哪里做的不对了?

这番所为仅是太子的意思,还是陛下也知道。

可若陛下比宁家不满,也不会给他宁家赐一个侯爵。

这才几日,侯府的院子都还没有收拾出来呢。

宁侯爷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脑仁都想疼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何缘故。

江陵那些自视清高的门户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是一介莽夫,脑子愚昧,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既看不出来,就只有上门去问了。

是死是活给他个痛快。

明儿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宫一趟,趁太子出宫之前,他先一步上东宫,主动上门认罪。

想好了,宁侯爷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一口苦茶刚咽下喉咙,身边的仆从福安便从外进来禀报道,“侯爷,表姑娘来了。”

宁侯爷一愣。

表姑娘,不就是唐韵。

脸上的愁容,这才消散了下去,“快请进来。”

唐韵进屋刚唤了一声,“外祖父。”宁侯爷便拉了身边的一个圆凳,慈爱地道,“韵丫头,过来坐。”

宁侯爷也就只有在见到自己的这位外孙女时,内心所有的柔软都显露了出来,

“怎么,今儿没去处了?”这府上没有姑娘同她作伴,宁侯爷特意交代了大夫人和三夫人,别让她太闷着了。

“适才听三舅舅说外祖父早上没怎么用饭,便过来瞧瞧。”唐韵走过去,乖巧地坐在了宁侯爷身旁,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宁侯爷一声轻斥,“你三舅舅就是瞎说,难不成顿顿都得大鱼大肉地进腹。”

唐韵一笑,“嗯,外祖父没事就好。”

福安进来给唐韵奉了茶。

自那日进宫之后,宁侯爷还未单独同他聊过。

接二连三的事情,宁侯爷一忙,加之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便也先搁在了一边,今日见她来了,有些话,宁侯爷也该问了。

“住得还习惯?”

唐韵点头,“有外祖父在,安心多了。”

这话宁侯爷爱听。

他就是回来给他当靠山的,“有什么紧的缺的,尽管说,万不可亏待了自己,你外祖父如今都是侯爷了,有权又财,娇养你一个姑娘,不成问题。”

唐韵的嘴角一扬,笑出了一弯月牙儿,自豪地道,“知道外祖父厉害。”

宁侯爷被逗得“呵呵”两声笑,见她心情不错,便也直接问了,“唐家人可有再寻过你?”

唐韵摇头,“没有。”

宁侯爷轻舒了一口气,“唐文轩但凡还有点脸,便也不该再来寻你。”

那日外祖父上门去羞辱唐文轩的事儿,唐韵都听说了,道谢道,“多谢外祖父。”

“这点用不得你谢我?你是我外孙女,你母亲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唐文轩欺负你们,何尝又不是在欺负我?”宁侯爷说着,脸上渐渐地显出了悲伤,“你母亲当年想出了这么个笨招,八成也是被唐文轩的虚情假意冲晕了头,最后落得个自尽的下场,可人死了,唐文轩可有半分悔过和心疼?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还拿你母亲当挡箭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当年我是眼瞎了才同意将你母亲嫁过去......”

宁侯爷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当年要是不嫁过去,也没有韵姐儿了。

是以,这牵扯一旦深了,怎么骂自己都吃亏。

“总之,唐家那边要在来生事,你就告诉外祖父,有外祖父在,你不必害怕。”宁侯爷一双眼睛,染了大半辈子的风霜,此时却装进了一份违和的柔和来,宠爱地看着她,轻声问,“韵姐儿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

唐韵愣了愣,不知道外祖父问的是何事。

想法,她就多了。

宁侯爷提醒她道,“韵姐儿如今十七了。”

十七岁还未许亲的姑娘,少之又少,宁侯爷索性挑明了问她,“韵丫头心里,可有满意的人户?”

唐韵的眸子轻轻颤了颤,埋下头双手捧着桌上的茶盏,面上明显有了几分羞赧。

唐韵的母亲走得早,父亲不问死活,继母更是巴不得她跟着自个儿的母亲一道去了,从未有长辈这般正式地同她提过婚事。

宁侯爷是她的外祖父,她的年龄确实也到了,当也该问。

可羞赧归羞赧,唐韵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且眼下她的处境,也成不了亲,片刻后唐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还没有。”

如此甚好。

宁侯爷眉梢难掩喜色,同她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宁家最近虽在江陵城风头出尽,但外祖父对江陵的这些高门大户并不熟悉,加之我脑子又愚钝,识人不清,自来看不透人心,旁的门户,无论是谁家,外祖父都放不下心,要是再遇上一个唐文轩,你外祖父这条命怕是都要交代了去,外祖父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将来你就留在宁府,你二表哥,三表哥,如今都未许亲,你也不用害臊,心头喜欢谁,告诉祖父,祖父替你做主,将来他们要是敢欺负了你,瞧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宁侯爷心头的人选是宁衍,有才学将来才能走得远。

加之宁衍的性子比老大老二都要稳重,又知道心疼人,等她一段日子,当也愿意。

“你三表哥......”

“多谢祖父。”唐韵及时地打断了他,抬起头,笑着看向他道,“外祖父归来那日,外孙女曾说过,西戎天空辽阔,云白天蓝,甚是向往,并非为假,外孙女想去外面走走。”

这话宁侯爷自然记得。

正因为这点,她才更应该留在宁家。

有他这个外祖父在,她想去哪儿,宁衍莫不成还敢拦着。

他要敢拦,他骂死他,“你三表哥他......”

唐韵埋下头,接着道,“外祖父当知,我并非生来就是姑娘,我也从未去怪过母亲将我当成了男儿养,反而我很感激,是母亲让我得以跳出深院,立在外面的天地,仰头瞭望过宽阔的高空,十年男儿的日子,如同给外孙女多赐了一双眼睛,倘若从不曾见过,这辈子外孙女便也能甘愿相夫教子,跟在夫君的身后受着他的庇佑,以夫君的成就而自豪,以子女的成才为骄傲,平凡又不平淡地过完这一生,可外孙女既然已经瞧见了外面的天地,又怎能就此甘愿躲在深宅子里,孙女儿想无牵无挂地去看看这个世界,我知道这样的念头不对,也会慢慢地让自己改变和接受,只是如今,一时半会儿怕是静不下心来。”

这一番话,唐韵也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宁侯爷。

待她处理完了手头之事,她确实很想出去瞧瞧。

但此时,无论是成亲还是定亲,都会激怒太子,她也不可能让三表哥当真来等自己。

唐韵话落,宁侯爷半晌都没说话。

唐韵也没再开口,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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