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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今儿午时就过来了。

来时, 沈家正设宴款待着江老爷。

门前小厮匆匆走到沈夫人跟前禀报,“王夫人来了。”沈夫人一时还没想起来,是哪个王夫人, 正欲问,前院突地传来了几声争执。

“你们沈家已经今非昔比, 攀了个高枝,门槛也跟着高了, 我王家哪能入得了你们的眼。”王夫人看着拦在她跟前的几位丫鬟, 语气极度刻薄, “你们也甭问我是哪个王家了, 如今你们沈夫人眼界儿高了,恐怕也不认识,你们就去告诉她, 她刚攀附上的那位大将军, 是我的二侄子,我今儿来,只想见见沈家的二公子,当面问问他,我王家的命到底有多低贱,不配得他手里的一份药?”

王家在芙蓉城,从未同沈家打过交道。

沈夫人尚且未见过王夫人, 更别说底下的小厮和丫鬟。

前院守门的丫鬟见人横闯了进来,想着里头正在招待江老爷, 忙地上前相拦, “还请夫人稍后,奴婢先去禀报夫人。”

话音一落,便被王夫人劈头盖脸, 指桑骂槐地数落了一通。

小厮和丫鬟听说她是未来姑爷的姑姑,都不敢吭声了。

沈夫人起身走出去,刚到门口,王夫人已经迈着大步,胸膛挺得直直地走了进来。

虽未见过其人,如今看到她这副做派,沈夫人多少也想了起来,芙蓉城还能有几个王家能如这般张扬。

王家这些年在芙蓉城做着水路上的生意,虽是商户,但仗着同江府的那点关系,平日里自来瞧不起他们这些平民低户,今儿个上门,八成是为江家老爷而来。

沈夫人笑着上前相迎,“今儿不知王夫人上门,多有怠慢,还请王夫人见谅。”

王夫人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目光落在沈夫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跟着一笑,“倒也不怪沈夫人怠慢,府上的四姑娘成了未来的侯夫人,沈夫人哪里还需在意这些礼数......”

语气里的尖酸,沈夫人算是听出来了。

倒不明白她是何目的了。

虽如此,沈夫人还是客气地将她请进了前院,“王夫人别站着了,咱进去,坐着慢慢聊。”

今儿沈家的沈老爷,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在陪着江老爷,声音从门口传进来,江老爷脸上的笑意,霎时没了踪影。

当年江家的姨娘和她这位庶女闹出来的事儿,可谓是丢尽了脸面。

母女两人暗里瞒着江家上下,同长安城尚书府上的大公子起了私情,等到肚子大了找上门,尚书府的大公子却一口否认,死活不认账,还反过来骂江家门风败坏,养了个不知廉耻的姑娘。

江氏不甘心,跑去衙门敲了鼓,告尚书府大公子骗了她感情。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江家名声一落千丈。

两人在长安城算是呆不下去了,最后江家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两人一块儿赶到了芙蓉城,几年后,才嫁了个商户,便是如今的王家。

之前肚子里的孩子没留成,倒是为王家又生了三个儿子。

战场上死的那位是大儿子,王文志。

江老爷子死后,江老爷本着都姓江的情面上,对王家这些年借着江家的名头,到处显摆一事,并未在意。

唯独一点,老爷子生前说了,不许母女俩再踏进江府。

这回来芙蓉城之前,江老爷也想过,保不准会碰上,谁知这才第二日,就找了过来。

王夫人进屋,一眼就看到了席上的江老爷,心头多半还是有些生畏,可一想起自己儿子的死,便又什么都豁得出去,上前去同江老爷打了招呼,“听说昨儿兄长就过来了?”

江老爷虽不愿搭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头,“嗯。”

沈夫人忙地让人添了一个位子,让其坐在了江老爷边上。

小时候那会儿,江老爷就看不顺眼她们母女俩的做派,虽是兄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没半分感情,江老爷实属懒得搭理她,“我若有事,自会去寻你,你倒不必上门。”

王夫人一笑,“兄长说的哪里话,二侄子许亲,我怎能不来。”王夫人的目光往席上扫了一圈,接着道,“前段日子我去了一趟江城,回来后便听说沈家攀上了我那大将军二侄子,今儿过来,除了同沈家道一声恭喜之外,我还想见见贵府的二公子沈居安。”

一个“攀”字,沈家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

沈家之前不愿同官场打交道,便是这一点,一旦沾上了这些事故,腰杆子就挺不直了。

再冷不丁地又听她说起二公子,个个脸上都带着疑惑。

沈二公子当下便应道,“在下就是沈居安,不知王夫人寻在下有何事?”

王夫人盯着沈二公子,脸上的神色一瞬暗了下来,起身仰起头质问道,“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二公子,身为医者,救死扶伤,算不算是本分。”

沈居安完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当下也跟着起身,点了头,“是。”

王夫人突地一声冷笑,“既是如此,沈二公子,为何要舍弃我那在战场上,拼死杀敌的大儿?他的性命,就不值得你相救,不值得你手里的一捧止血药,还是我儿的身份不够,你沈家眼光太高,我儿不配让你医治?”

战场上的事,沈烟冉回来并没同家里人说。

王夫人这一番话,别说是沈居安,沈老爷和沈夫人也是一脸懵。

身旁的江老爷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训斥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休得在此撒泼。”

王夫人转头看向江老爷,红着眼圈道,“兄长是觉得我在撒泼?文志那孩子当初听说是他表哥带兵,兴奋得一夜未眠,硬要跟着他参军,如今人没了,是我在撒泼吗?”

江老爷知道她是个什么人,泼妇最为难缠,“你先回去,这事儿同沈家没什么关系。”

王夫人今儿过来,便是趁着江老爷也在场,无论如何也要向沈家讨个说法。

她得问清楚沈二公子,为何不救她的儿子。

“兄长不在战场上,不清楚缘由,当日我儿被他伯父抬回来,尚且还有一口气在,是沈家二公子私自断定救不活,舍了我儿的性命,我倒是想知道,沈家二公子是何以断定,我儿就救不活了?二公子的医术当真就能断定一个人的死活了?”

沈烟冉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

沈家的人也大抵清楚了事情的来由。

身为医官世家,沈家遇到过不少前来闹事的患者,救与不救,关键时候,还真就能断定。

要真只有半口气,救不活了,也不会白折腾了功夫。

沈家人也相信,沈烟冉不会轻易去放弃一个人。

沈二公子这回终于可以挺直胸膛,言语之间也没客气,“王公子为国捐躯,我沈家身为大周的百姓,感激不尽,战场上牺牲了无数的亡魂,真要算在我沈家头上,我沈家就算全部赔上性命,也不够抵,王夫人质疑我无权断定他的生死,又如何能保证我救了就一定能救活,我沈家只是医者,并非救世菩萨,照你这么说,只要我沈家出手救了,战场上所有的人都能活下来了,再往大了说,是不是只要我沈家捏个手指头,便能将辽国灭了,何需派什么兵将。”

沈二公子是个直脾气,哪里受不得这番侮辱,一番言辞,处处怼到了王夫人的心口上。

王夫人被这话噎得愣了愣。

正好沈烟冉和江晖成走了进来,王夫人转过头,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阵沈烟冉,瞬间明白了,讽刺地道,“我就说呢,他伯父在战场上就没能奈何得了沈二公子,这不就是仗着自己家里养了个能攀高枝的妹子。”

沈老爷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

江老爷“啪!”地一巴掌落在了几上面,没再给她半丝情面,“滚出去!”

王夫人不依不饶,“兄长难道看不出来,这沈家打的是什么算盘,就是想攀了江家的高枝,二侄子这才刚得了侯爷的爵位,她沈家就迫不及待......”

“你是谁?”

王夫人的话,突地被打断,回头看着身旁说话的江晖成,正要唤一声,“二侄子。”可对上江晖成那双凉意沁人的眼睛,又唤不出口了。

“我是你姑姑,咱们也有些年没见了......”

江晖成点头,“哦,当年被祖父赶出江家的那位?”

王夫人脸色变了变。

“如此我倒有耳闻,毕竟当年姑姑去敲了鼓,我还记得一些。”

“我......”

“怎么了?今儿来沈家找父亲,是要银子,还是要田铺,当年你成亲时,我江家因为你的名声,不是都补偿给了王家?还不够?”

王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的白一阵,万万没料到江晖成不顾她的脸面也就罢了,连江家的脸面都不顾,竟当着外人提起了这桩旧事。

王夫人如今能在王家抬起头,全仗着娘家的威风,软了语气道,“成哥儿你是不知,你表弟自小就以你为榜样,这回也是因为知道是你领军,才闹着要去参军,如今死在了战场上,姑姑心头不甘啊......”

江晖成从来不吃她这一套,反问道,“这么说,你儿不敌牺牲在了战场,怪我没保护好他?”

王夫人一愣,“倒也不是这么说的,是那沈二公子......”

江晖成一声打断她,“王文志不听从安排,擅自追敌,被将死的辽军一剑穿胸,能有半口气回到军营,全仗着将士们知道他是本将的表弟,先且不说百花谷落雨,物资被困,就算药草充足,也完全没有救治的必要,沈大夫医治的那晚,本将也在,是本将让他放弃了医治,怎么,姑姑也要我赔你儿一条性命?”

王夫人惊愕地看着江晖成,彻底地说不出话来。

沈烟冉进来时,原本走在了江晖成前面。

江晖成同王夫人搭了话,才轻轻掰住了她的肩膀,将其护在了身后。

整个屋子,除了王夫人不知道她就是‘沈安居’之外,其他的人都知道。

而那晚是不是他下达的命令,也只有沈烟冉自己清楚。

此时沈烟冉看不见江晖成的脸,抬起头,见到的是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似是一座山。

越瞧越伟岸。

沈烟冉唇角刚弯出了一个弧度,心口突地一下,如同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般,疼得她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

跟前的王夫人,仍不死心,“成哥儿,姑姑可是过来人,姑姑虽不知道这四姑娘是使了什么手段,同你相识......”

江晖成眼睛一闭,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最初入梦的那个场景。

.......

沈烟冉抱着他,说的那番话,“江晖成,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只要你醒过来,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我不会让你娶我,也不喜欢你了,只要你活着,你活过来,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他并不明白,她是何意。

就如同第二日他醒来,正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她走过来同他道,“我并非是挟恩图报,若是你认为这桩亲事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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