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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严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你继续”。

那年他刚满18岁,正值高三下学年,父亲因为投资失败,同合伙人一起跳楼自杀,留下一堆难以厘清的债务纠纷。

母亲常年做全职太太,从没插手过生意,还要照顾当时年仅4岁的安雅,孤儿寡母不好为难,催款的债主便盯住安奕这个家中仅存的男丁不放。

他被堵在巷子里挨打挨骂,被人用棒球棍戳着肋骨威胁,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生活笼在暴力恐吓的阴霾下,他试过反抗、想过逃跑,但挣扎来去的结果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

那天春雨淅沥,他又被围殴了一顿。

右手在抵抗中被某人用鞋底碾破出血、小指骨折,连笔都拿不住,安奕无奈放弃了摸底考试。

他跑上学校天台,冲进雨里,歇斯底里地哭吼叫骂。

他气愤、惶恐,更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到不久后的高考。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又能怎么办?

那些债务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听母亲说,就算变卖全部房产与家当,也补不上窟窿。

安奕越想越绝望。

一向安静内敛的人,那天却抄起一截儿凳子腿,疯狂往地上砸。

木屑崩了一身,手震得又痛又麻,伤口崩开,血滴飞溅,直到将凳子腿硬生生砸断,他才罢手。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安奕抬手抹了一把,在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似乎找到了发泄情绪的方法,于是瞄向天台东南角堆放的杂物,却不经意间与一道玩味的目光撞个正着。

楼梯间轿顶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少年,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也不知看了多久。

正常人会选择在对视的瞬间避开目光接触,以免尴尬,可对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始终盯着他。

安奕愣了一下。

只见那人穿着校服,看颜色应该是高一的学生,拉链拉到最高,领子不伦不类地戳着,叼着拉链,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冲他挑挑眉。

“你继续。”

明显把他当热闹看。

滚沸的愤怒潮水般退去,安奕一声不吭,加快脚步消失在落雨的天台。

那之后,他经常在天台遇见严琛。

对方有时候是一个人坐在水箱下抽烟,有时候是和朋友聚在一起打扑克玩游戏,而严琛见了他,也只是眉梢一挑,算作招呼。

幸好天台够大,而安奕需要的地方又很小。

他只需眺望一下天高地阔,吹上片刻冷风,身上的晦气霉运就能被暂时扫空,至少可以捱过这一天。

因而天台的那一隅角落,就成了安奕的精神寄托。

不久后的一个中午,安奕正趴在座位休息。

午饭时间大部分人都去了食堂,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同学,或是在低头补作业,或是坐在一起讨论问题、小声闲聊。

安奕像溺水了一样,教室里的嗡嗡声随他意识下沉而逐渐被水面隔绝,直至完全消失。

他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但眼睛睁不开,身体也动不了。

突然,两下近在咫尺的“笃笃”声震痛耳膜,他“噌”一下弹起来,椅子腿在地板划出尖锐的鸣叫。

安奕心跳得极快,额头沁了一层冷汗。

过了两秒,涣散的目光才聚焦在课桌边多出的那人身上。

深棕色的眼瞳中又多出一丝迷茫。

还没睡醒吗?这里分明不是天台。

只见严琛双手插兜,冲他随意歪下脑袋,转身就走。

等走到门口,回头见他还戳在原地,少年冷峻的眉峰压下,透出不悦:“傻站着干嘛,出来。”

安奕迷迷糊糊跟上去,踏出门的一刻,他听见身后教室炸开锅的议论声。

“……你找我有事吗?”

安奕跟着严琛走到楼梯口,不想再下楼了。他腿很疼,头很晕,只想回去睡觉。

严琛不说话,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个遍。

安奕被看得浑身发毛,低下头,却被这人捏着下巴扳回来,紧接着额发被撩开,脑门上的伤口被粗鲁地按了一下。

他吃痛,退后一步拍开严琛的手。

“你干嘛!"

严琛嘲弄道:“天天被揍成这样,你也太弱了。不还手,还是打不过?”

“与你无关。”安奕冷冷地说。

转身想走,却被严琛攥住手腕,强行拖下楼。

当时陆续有人吃饭回来,他们逆着上楼的人群,很扎眼。

安奕无法忍受旁人的注视,恨不能挖开地缝钻进去。他把头埋得极低,声音闷闷的快哭了:“你放手。”

严琛充耳不闻,昂着头像只高傲的孔雀,顶着俊美乖张的脸,在路人的注目礼中,强行将他拖去了校医务室。

时隔多年,安奕依然记得那只手的力量,攥得他那样疼、那样紧,在颠沛摇荡的18岁,给了他别样的支撑与温度。

而如今,他的手再度被严琛扣住,被举过头顶,被按在墙上,被放在更滚烫坚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