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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跪着的人顿觉魏侍中问出了他们的心声:是啊,陛下您是什么意思啊!

*

“圣人还是保了太子啊。”

姜沃与媚娘边坐在一处说话,边分吃一块点心。

这是一块合了牛乳后烤的饼,烤的外头焦脆内里香甜——李厨娘的手艺一向好,就是分量都做得大,总怕她们吃不饱,其实她们都得分开吃。

二凤皇帝召集诸公卿的谈话内容,就跟风滚草一样,很快在宫中传开了。

原也是公开不瞒人,甚至是二凤皇帝特意想传遍天下的消息。

就在魏侍中问出这句话后,二凤皇帝便立刻收敛了怒容道:“朕急躁了,亏得魏侍中良言。”

魏征见皇帝从善如流纳谏,也心下一宽,开始腹内整理言辞,想要开谏太子事。

然而还不等他说,就听二凤皇帝继续道:“如今朝上诸公,论忠謇擅谏,便再无出魏征之右者。”

说来被皇帝当众这般赞赏,魏征本该高兴的,但他忽然觉得背后毛毛的,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很快,他的预感就成了现实。

二凤皇帝看着他:“想来,也只有魏征你,勘做太子太师,辅佐太子了。”

魏征:……坏了,中计了。

群臣:还好魏侍中站出来了,魏侍中真好。

魏征很快道:“陛下如此厚恩,臣铭感五内,只是臣年老体衰,又身有顽疾……”这话并不全是推辞,大半是真的。

太子如此行事,为大唐思量,魏征也急的要命。若是他再年轻二十岁,不,十岁,皇帝让他做太子太师,他保管使出浑身解数,将太子掰回原本的‘聪敏贤明’状。

可现在,他老了,还病弱。实在没有能力再去辅佐如今走入偏路的太子了。

然而不等他说完,皇帝就摆手:“卿素有诤名,天下皆知。朕以卿为太子太师,正是要告天下人,太子依旧是太子!朕最厌人私下疑论储君!”

皇帝直接把用意说了出来:魏征的太子太师,就是他用来杜绝天下悠悠众人之口的。

此时时刻,皇帝,依旧要保太子!

魏征只得领命。

目睹此情此景的重臣们,也就把腹稿都一直留在腹中,没必要再说了。

魏王一脉极其失望,但也只能收拾失望,振作精神,准备持久攻坚。太子犯一次大错,皇帝能宽容,能用魏征这样的臣子来死保,消除废太子的流言。那太子再犯错呢?这世上还有别的魏征吗?

李泰觉得,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啊,自己可不能放弃。

媚娘也觉得这个结局不错。

太子依旧是太子,对晋王是件好事。若是现在太子被废,只怕就是魏王接收太子位了,非得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若是鹬、蚌有一个嘎的太快,渔翁也就没空上场了。

*

太史局的密室内。

袁天罡李淳风正在讨论那夜星象,姜沃旁听。

袁天罡抛出几枚铜钱,看着落在地上的卦象,叹道:“太子一时是保住了,只怕难保长久——旁的不说,魏侍中劝谏,连圣人有时候都受不了,何况太子?”

二凤皇帝已然是少有的心胸开阔,善于纳谏的帝王了,然哪怕是他,有时候都被魏征劝的想杀人。

李淳风在旁接口道:“别说魏侍中的劝谏了,就单魏侍中的命格,可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魏征老先生,在遇到二凤皇帝之前,身上有个debuff,跟谁谁死——从李密到窦建德、从窦建德到李建成,主君都凉凉了。直到被二凤皇帝接手过来,才安稳下来。

李淳风也扔了几枚铜钱起卦,忽然想起一件旧事:“不光魏侍中,之前太子的启蒙师傅,李纲老先生,不也是这样吗?”李纲老先生教过隋朝废太子杨勇、隋炀帝杨广以及……曾经的太子李建成。

好嘛,双重debuff。

二凤皇帝颇有‘我命由我不由天’霸气,麾下能人备出,什么来历的人都有,他都压得住,给儿子挑人的时候也百无禁忌。

姜沃越听越无语:太子好惨。

“你叹什么气呢?”

姜沃直到被两位师父问,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叹气来着。

见师父们问起,就道:“陶姑姑与遂安夫人等都是至交,近来一直为太子悬心。直到听闻魏侍中做了太子太师,才放心起来。说魏侍中最重礼法,当朝与群臣道‘自周以降,立嫡必长’,以此保太子的储君位。”

陶姑姑看不清也好,不愿看清也好,最近正在佛道兼拜,保佑太子就此全都改过,人人都忘掉旧事,从此后东宫一切顺遂。

“立嫡必长?”袁天罡笑起来:“魏侍中此刻这般说,不过是也不看好魏王而已。”

若是魏王也有二凤皇帝的文韬武略,魏征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是直臣谏臣,不是傻子。

当年二凤皇帝在玄武门竞聘上岗后,魏征也是很快入仕皇帝的。

如今他保太子,不过是觉得魏王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值得破除嫡长继承制度罢了。

总之,有皇帝的力保,魏征的太子太师,东宫又暂时稳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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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从灵州回来后,给姜沃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是崔朝的来信,信里带回了棉花的消息。

信其实早几日便到了九成宫,只是晋王不在家,就由晋王处的长史官代为收下了,不敢擅拆。

直到晋王回来才拆了好友的信,看后就忙往太史局来。

高昌国如今收归大唐国有,崔朝这封信函,便是从新起的安西都护府寄回来的。

信上说:他一路留意,直到在高昌国一处村落里见到一种草木,颇像姜沃描述的‘棉花’。当地人管它叫白叠子,因其柔软洁白,许多妇人会将其摘下来,捻出一缕缕的线,取来织布。

不但信里写的详细,崔朝还寄回来几朵‘棉花’,并买了当地人用‘白叠子’织的各种布,剪成小节下来一并随信寄回。

棉布是很粗疏的棉布,与后世匀净的棉织品没法比。

姜沃先放在一边,只捏着久违的棉花团,有些感慨:这东西她很熟悉,常年需要挂吊瓶的她,打小习惯了用棉花团按住自己的针眼。有段时间,护士都愁她手背上没血管可以继续打针了。

还是后来留置针通用起来,她的血管情况才好多了。

“正是这种花。”

棉花,找到了!

她在心中鞠躬:对不起高昌国,我再也不说你晦气了,你明明是有些宝物在身上的。

姜沃将棉花团放下,拜托晋王回信告知崔朝,正是这种奇花,麻烦他多带些回来。且不但要带回棉株、棉种,若是可能,最好也捎带回几户会种植棉花的农户、会织布的织户。

晋王俱应了。

心里倒是很高兴:姜太史丞越是直接对他提出请求,越代表不怕欠自己人情。

比敬而远之来的强。

“好,我写信与阿朝——他回程时依旧要途径安西都护府,必能收到信的。”

*

从太史局出来,李治准备再去看看太子哥哥。

李治昨日回到九成宫,皇帝特意办了宴席替头一回出远门的幼子接风洗尘,宗亲勋贵以及三品(包括从三品)的宰辅都到了。

太子却仍然未露面。

李治便准备今日单独去拜访太子哥哥。

他也已经听闻了父皇令魏征做太子太师的消息,他与媚娘虽还未及见面,但想法倒是一致的:若是太子哥哥这会子就倒了,那四哥李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子,那对他来说才是更坏的消息。

还未走到东宫,李治就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正是李泰。

李泰从辇上俯视李治:“雉奴,又要去东宫做好弟弟?”

按说,在宫内,皇子臣子俱是不能用舆的。只是李泰用舆是皇帝特许的。李泰乳名青雀,却不是身姿轻盈的小鸟,而是一只实在的胖青雀,胖到行礼都难,走路多了也喘的厉害。

旁人看他这般是笨拙,皇帝看自己大胖儿子就是心疼了,于是特许李泰每日上朝做小舆。

巧了,太子因为足疾,也是特许有小舆的。

李治仰头看着胖哥哥的脸时,就知道为什么太子哥哥这些年讨厌四哥了:太子,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父皇给了四哥很多逾越的宠爱,比如这小舆,都赐的跟太子一样。以至于两人坐在舆上交谈时,是平起平坐。

甚至因为四哥的体型大,估计还能显得更强势一些。

“四哥。”李治行过常礼,语气还是如常的乖巧:“昨日未见太子哥哥,今日理应去探候。”

之前李治也常去探望太子,那时候李泰都大方的觉得不用计较——毕竟在他看来,太子要被废了,那是对失败者的宽容。

可现在撞上李治再去东宫,李泰脸就沉下来了。

李泰最近心情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