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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将手里的单子理了理,等引桥进来说话。

果然是外头有事。

皇上昨日来用过晚膳,明知姜恒已然好了,临走前却忽然对她说了一句:“虽说你精神暂缓过来些,还是多歇歇的好,朕已替你闭门谢客了,你只管在宫里自在待几日。”

说这话的时候,皇上都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姜恒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皇上就让她不必往外再送,夜里有风免得吹着,随后径自出门,步履匆匆走了。

她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的,皇上这倒像是一时有什么不好说的事儿,又怕她追问,所以连忙走了?

又有暂让她于宫里待着的意思……

回头问于嬷嬷和秋雪,两人也都不清楚。

一来从皇后换了个罪名将两个小宫女送慎刑司,到皇上嘱咐慎刑司私下严查,宫里这些流言实则像是刚冒芽就被打了敌敌畏的小草,并没有长起来;二来她身体不适一休养,于嬷嬷和秋雪都属于防守固若金汤型的人物,把永和宫看的铁桶似的,一点儿内事不往外漏,相应的,外面的消息,也没有进来。

见姜恒还站在门口出神,秋雪就劝她回来坐下。

秋雪生怕娘娘精神刚好第一日,就琢磨太多事儿再伤了精神。在秋雪看来,没有比娘娘和未来小皇子小公主更要紧的事儿,于是只道:“想来皇上也是怕娘娘劳神的意思,这回娘娘倦的很有几分吓人呢。”

于嬷嬷也是从刚才皇上微露异象的样子,觉出了些异常,但她也跟秋雪持一样的态度保守道:“或许外头是有些事,然皇上特意嘱咐了您只管养胎,这便好了,外头有什么风雨,也怪不到您身上去。”

“奴婢过来,是有一事要说给娘娘。”引桥的目光很柔和落在姜恒身上:“娘娘只管放心,这事儿已经过了御前,万岁爷都金口要慎刑司料理了,娘娘只听听罢了,也别着急上火。”

她虽这么说,旁边秋雪也不免微微作色:引桥语气很柔和,但什么事儿要经慎刑司料理,都不会是很小的事儿啊。

果然,引桥将事情始末和那两个小宫女口中的闲话一说,于嬷嬷和秋雪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阿弥陀佛,这些话可是诛心之论,还好万岁爷圣明,并不肯怀疑娘娘,还命人私下查处。

若真是闹到流言满天飞的程度,便是一时镇压了下去,这些话语也会在旁人心里留个根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冒出来。

引桥只留意姜恒的神色,却见娘娘看起来并不如何意外,只是问她:“你这回过来,是慎刑司定了申奏文?”慎刑司办事,到最后必得有一个落于文书的申奏,相当于结案陈词了。

引桥点头:“因那两个小宫女是熹妃娘娘偶然撞见,却是皇后娘娘送了去的,慎刑司少不得要去皇后娘娘那回话。皇后娘娘有事未得见,师傅只将申奏公文递了承乾宫:常日口舌不宁,口角传闲,惫懒怠慢的宫女共一十三名,都已按着轻重进了慎刑司,罚以缝制边关将士衣物一到五年不等。”

姜恒莞尔:难怪皇后不见。

这好大的烫手山芋都扔给了皇上,当然还是再不沾手为妙。何况她送宫女到慎刑司的名目就是假的,慎刑司送去的申奏文书相应也是假的,私下里查到的真相,自然是慎刑司秘报于御前。

那份申奏文书,相当于无用的专用来归档留存用的文件,估计送进了承乾宫,皇后娘娘也懒得看,直接扔茶炉子里都可能。

“之后师傅又去回了皇上,万岁爷的意思,让我们慎刑司挑个人过来与娘娘回话,说一说这件事。”引桥笑道:“万岁爷叮嘱了师傅好几遍,要挑个亲切些的,且要缓缓地说,一定不要让信妃忧虑。”

引桥笑的是师傅苏嬷嬷接了这个差事,回慎刑司一说,把慎刑司好几个副主事吓得花容失色。

没错,平时令人闻风丧胆的慎刑司大人们,也有一怕。

让她们冷起脸立起眉毛来去审人没问题,但皇上这吩咐,明显是要她们里头出个人去安慰信妃,要将此事让永和宫知道心里有个底,却又不许吓着信妃。

这实在跟她们专业不对口啊,就她们多年历练出来的气质,这张脸出现在哪个宫门口,都得让妃嫔们吓一跳啊。

可吓着旁人也罢了,如今信妃娘娘又是独一份的宠妃又刚有了身孕,据说最近精神还不太好,万一听了这些诛心的流言在心里酿出病来,她们岂不是坐下大罪了?

于是听苏嬷嬷带回来养心殿的吩咐,是真的个个失色,宛如怕被抽中盲审的毕业生一般,只在心里祈祷“抽别人吧,可别抽我”。

苏嬷嬷明着发愁暗里称愿,故意拖着吓唬了她们好一会儿,这才选了引桥,几位副主事立刻都如逢大赦交口称赞:掌司英明,引桥姑娘是您收的弟子,一向最能干的。

苏嬷嬷就趁机敲打了她们道:“往日我让引桥办点事,你们私下里多有不服,抱怨着她年轻,都是是我硬抬举。可这会子如何?你们若是肯接了这个差事,替慎刑司办妥,我便不抬举引桥了——往日听说永和宫,你们不都抢着去,想要露脸得赏赐吗?”

几个副主事都低头:随便您讥讽,反正这次我们不敢去。

引桥就这么被慎刑司派出来了。

苏嬷嬷虽点了她,却也是担心的,嘱咐她道:“这是件极为难的差事,我特意叫你做,也是为了给你攒功,要知道论资历你不如她们几个,要想服众,就得做旁人做不来的难事。”

“只是,信妃娘娘处是后宫里最要紧的一处。你未去面圣,不晓得皇上的样子,着实上心。”想来是既不愿信妃娘娘没个防备,又怕慎刑司去的人言语不周到惊着信妃,于是加重语气吩咐了好几回‘要缓缓说’‘不可夸大危言耸听’‘不可含糊其辞’,这几个词儿给苏嬷嬷都整的有点头大。

引桥出的慎刑司门来,其实没什么压力:她了解娘娘,必不会为这些事儿惊着。

见引桥要禀报慎刑司的密查,于嬷嬷和秋雪就主动退下去了:这事儿要紧,之后娘娘告不告诉她们,告诉多少,都该娘娘决定,她们这会子不该在这里竖着耳朵听。

且多了人在,只怕原本引桥姑娘敢说的话,也要掂量一二说不得就隐了。

果然,屋里没别人后,引桥就放松下来,她也不坐方才的竹藤凳了,而是来到姜恒身边,就坐在脚踏上,似乎能靠在娘娘膝边一样。

大约是雏鸟情结?姜恒也觉出引桥对自己有一种别样的,跟秋雪等人都不同的依恋。

她忍不住笑着伸手像撸毛一样,轻轻挠了挠引桥下颌与脖子的连接处,反正猫咪很喜欢这样,狐狸应该也差不多吧。

引桥使劲压了压心里的欢喜,这才努力正色开始回话:“娘娘,这回的流言着实不好查。皇上让师傅点个人来回您,想来也是为此。”

姜恒点头:以皇上的性子,要真查出个精准的幕后指使,比如当年的齐妃实名制要解放年嫔给她添堵,皇上自然当机立断就处置了,都不会告诉她。

这回居然让慎刑司来说此事,想必是没有一个精确的结果,所以才让她心里知道一二,做个防范。

果然引桥道:“那两个小宫女原是御花园专门负责跑腿的,哪里都去得,这是第一桩难查的。”新进宫的宫女未必有固定的差事可做,就连引桥,刚被调到内务府的时候,还做了许久的杂事呢。

宫中妃嫔可赏景稍歇的地方不多,御花园就是最大的一处。

于是内务府会在几处风景好的亭台外,安排些小宫女轮着站岗——妃嫔们进来游御花园,一时想要点心、炭火、干净帕子、软垫等物,就好叫她们去跑腿。

“我分别与那两个小宫女说了半夜的话,对着来瞧,最终确认了她们开始听到流言的地方,是西六宫的浆洗处的一个姓费的宫女身上。”

“这两个小宫女是全然不知道厉害,宫里什么事儿大她们爱说什么。娘娘的身孕刚传开,宫里多在说此事,她们听了这流言就也跟着说去——如今奉万岁爷的命,御花园已经裁撤了这种专门负责跑腿的小宫女,各处闲散无差的宫女也都要重新分派。”

“但再查那姓费的浆洗宫女,才是难。”要是苏嬷嬷在,可能觉得弟子真是傻大胆,这可不叫缓缓说,这叫从头到尾全都说!

但姜恒正喜欢这点,换了慎刑司或内务府旁人回话,不是肉麻的她汗毛直立(如张玉柱和常青),就是滴水不漏云山雾罩的官方说辞(古嬷嬷苏嬷嬷都是如此),还是引桥这种坦率直白最让她听着舒服。

此时姜恒还跟听书一样,插一句自己的猜测看能不能料准,于是问引桥道:“那费宫女之所以难查,是不是她牵扯的后妃不少?”

引桥仰头而笑:“正是,娘娘猜的极准。这姓费的宫女原名小柏,是雍亲王府里时裕妃娘娘的宫女。后来进宫一年后,裕妃娘娘因嫌她多话就打发了她,内务府便将她安排到这浆洗处来。”

一般被各宫主子打发的宫女,内务府怕担事,很少再调往别的宫去当差,一般就发落浆洗处、珍禽房等地方做粗活。

引桥道:“如今这费小柏已经在慎刑司住着了,我师傅亲自问的话,我也在一旁听着。她只咬定是自己编排的。”

“往宫外查,她家中已然无人了。往宫里查就更热闹了,裕妃娘娘处出来的人,无疑跟咸福宫上下都是熟识的;而当年在王府,几位娘娘们都住的近,这费小柏跟哪一宫也熟,熹妃娘娘的大宫女银松,因身上好起疹子,所以每回都托她单独浆洗衣服,打交道不少;连懋嫔娘娘宫里都有她认过的干姐妹。更别提各宫去送衣物的宫女,都有可能跟她搭上两句话。”

真是一团乱麻,把有数的几个主位都挂上了。

懋嫔如今都是常年不出门只养病的人了,这件事竟连她也牵连在内。

哪怕是慎刑司也不想去登懋嫔的宫门,听说懋嫔娘娘每有气候变化就喘的上不来气,好几回太医院都开独参汤吊着了,这万一叫慎刑司提宫中宫女一吓唬,再出点什么事儿就不好了。

这种线团拆到最后,也未必有个定数,且牵扯的宫妃越多,要是彻查起来,流言才传得越快。

故而皇上的做法就是一力降十会快刀斩乱麻,先不去追查源头在哪儿,反而将宫里素日爱传闲话的宫女,挑些典型送进慎刑司,再免除宫里各处闲职,令宫女内监们各有其主,有事直接上级管事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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