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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万岁爷这道旨意一下,徐元梦也算是解脱圆满了。以文华殿大学士之职卸任皇子师,将来估计只会去管管编书,或是去会典馆做总裁官,修订下礼仪制度罢了。

倒是远离了这一朝皇子相争。

张廷玉摇头心道:徐元梦忽然病退,皇上必要给四阿哥重新寻师傅的,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正在将皇上圣旨往外发去,忽见九州清晏太监来召。

张廷玉刚请过安,就听皇上问道:“你来给弘历做师傅如何?”张廷玉惊了:我刚还琢磨将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竟然是我倒霉的景象!

他连忙委婉表达了下自己虽然荣幸,然而军机处工作量在那里摆着,只怕实无暇兼顾之意。

就听皇上道:“朕何尝不知,只是再换了旁人,朕也不放心。”

张廷玉心中打鼓:皇上这句不放心,是看重四阿哥,觉得旁人教导不够好不放心,还是不放心四阿哥本人呢?

他跟着皇上良久,直觉是后者。

皇上正在沉吟,只见苏培盛蹑手蹑脚走进来:“皇上,慎刑司苏掌司求见。”

慎刑司若无事一般不到皇上跟前来,闻此皇上就让张廷玉先退下,先见慎刑司的人。

苏嬷嬷进门跪了:“回皇上,这几日慎刑司巡查的内监发现,四阿哥处一小太监鬼鬼祟祟,专与能出宫门的太监结交。”

“因是阿哥的人,不敢轻动。直到昨日那小内监拿出小指粗的一根金棒来,才算人赃俱获,奴婢私下把他扣下,问他这样古怪的金子从何而来——虽说宫里主子们常赏银钱,但再没见过这样形状的金条。”

苏嬷嬷边说边从袖中取出用帕子裹着的一物,递给苏培盛。

苏培盛打开来呈给皇上。

皇上拿起看了看,只见确实是一根金色的小指粗细的棍子,倒像是从什么东西上锯下来的。

苏嬷嬷声音总是很平静,继续道:“那小太监见慎刑司的人质问便只喊冤,说自己没有偷盗财物,只是四阿哥前些日子命他烧了一艘西洋船的模型,剩下的船骨烧不尽,就赏了他。他便想着将里头最贵重的这段金子截出来捎带出去给家人。”

苏嬷嬷道:“慎刑司从他屋里也确实搜到了一架船骨,只是那小太监答话时支支吾吾慌里慌张。奴婢又令人去内务府和造办处都问过了,四阿哥处近几个月内报损的器物里也没有西洋船。”

“奴婢就想着,涉及阿哥们没有小事,便来回禀万岁爷,请皇上的旨,若要拿了人继续审,奴婢便命人回过四阿哥,去阿哥所拿人。再或者奴婢这里遣人去问一声四阿哥,若真私下赏过这内监,想来也就对起账目来了。”

慎刑司一切听令于皇上,不会私下与皇子结交是铁则,便是只问四阿哥一句话,也得先来回了皇上。不能慎刑司觉得想当然,就打发人问了,阿哥再回了,直接跳过皇上这一步。

皇上听到西洋船骨架,就蹙眉:“拿来朕瞧一眼。”

若是前两年,皇上还真未必认得出各种船只的不同,但近一年来海防上频频出事,皇上既有心整顿水师,对各色船只也就见得多了些。

他将烧的还有些焦黑的船骨翻来正去看了一回,觉得大小颇为眼熟,想着戴梓现就在十三库内看各种西洋器物,就让人宣了戴梓过来辨认。

戴梓才拿在手上,不过颠了一颠,就认了出来:“是法兰西的模子,万岁爷看这机扩与下头中空的龙骨,应当是放在水里能够浮起行驶的上等品。”虽只是残破的船骨,但戴梓还是研究的津津有味,又跟皇上惋惜道:“万岁爷,其实这上头的扭条机扩并没有坏,就只这里少了一截子支撑,臣回去修一修,再将外头加上船体,保管又是好好一艘船了。”

皇上递给他一截子被小太监截下来的金条:“是这种吗?”

戴梓往上一搁:“没错,就是这样!”

随即就要捧着这船下去修。

还是皇上无奈道:“先搁下,朕还有用的。”

戴梓只好放下,还不忘嘱咐皇上:“万岁爷用完后,可要记得给臣送了去。”

苏培盛在旁边听得眉头直跳:他知道这位为什么会被发配凿石场了。除了说起专业的事儿头头是道外,其余时候这位戴大人沉默寡言不说,一开口就噎人。这还有臣子安排皇上的?

皇上倒是从顾老师那里深知了戴梓的性情,也不以为忤。

只手里拿着这西洋船蹙眉回想,这样珍贵的西洋船模型,必不是皇子份例常有的。是他之前赏给弘历的吗?竟不记得了。

“去素心堂请贵妃。”十三库的账目早就归永和宫一并管着,皇上要查档,也都现命人去永和宫取。

戴梓听闻皇上要见贵妃,连忙告退。

姜恒这里听说皇上要查一艘西洋船模具的去处,就带着好几本十三库的账目过来。然而到了一看,倒是不用现查。

姜恒看着被烧的带着烟黑色的船骨,无奈道:“皇上若是问起放在水中能行驶的模子,那不用查档,臣妾就知道。这样的船总共没有十只,其中最大最精巧的一只,臣妾几年前送了四阿哥做十岁的生辰礼。”

屋内霎时一静。

苏培盛把脖子缩了起来:乖乖,四阿哥竟然把贵妃娘娘送的生辰礼给烧了,怪不得不报损呢。

弘历再被召回九州清晏的时候,还有些不明所以。

进门就见皇上案上摆着一架烧过的熟悉船骨,只觉得背上立刻窜上一阵寒流,立刻跪了道:“皇阿玛……”

皇上拂袖:“长者赐,不敢辞。你这规矩学的倒好,辞并不辞,却直接烧了了事!”

弘历连忙道:“皇阿玛,原是儿子糊涂,写禁海策论时,想起洋人为祸等事,心中不忿,一时激动失手摔坏了贵妃娘娘所赐之物。因怕贵妃娘娘多心,也不敢拿去造办处修缮,这才……”

皇上只道:“若要编话糊弄朕,你却还早了些!你的禁海之论是为何而起,又为何指点弘昼,究竟是从公论,还是按私心论,朕也不问你,你自问去罢!”

弘历只觉得心跳个不住,连忙要为自己申辩。

却听上头做的皇阿玛已不容置疑道:“从此朕为你换过一位师傅,下去吧!”

弘历哪里能现在下去,皇阿玛这分明是疑了他。他连忙磕头:“皇阿玛,儿子知错。”

随即忽想起一事,连忙道:“儿子虽一时糊涂,但这不慎摔了船以及将船骨赏人,都是儿臣阿哥所内发生的日常小事儿,贵妃娘娘处又是如何得知,又是如何状告到皇阿玛这里来的?”

弘历是真觉得永和宫怕不是趁他不在宫里的时日,在阿哥所安插了人。

皇上闻言,神色愈冷:“你倒是会倒打一耙。那朕也明白告诉你,贵妃并不知此事,是你宫里小太监将这船骨拆了鬼鬼祟祟到处托人送出宫,惊动了慎刑司,惊动了朕!”

弘历解释错了方向,一把掐死那小太监的心都有。

也知道自己申辩的机会完全错过了,方才急切之间的话又犯了影射贵妃安插人手的忌讳,必是已经惹恼了皇阿玛,只好叩首请罪然后告退,想回去静一静理一理事态再上请罪的折子。

然而还不等弘历上请罪折子,皇上就连下两道圣旨。

一为四阿哥弘历的师傅调动,由徐元梦改为张廷璐。朝臣们对此微有诧异:张廷璐,这跟徐元梦的差距也太大了,这是上一回科举的榜眼,如今只是翰林院侍读,皇上对几个皇子的教育向来极看重,请的都是重量级师傅,哪怕徐元梦病退,也不至于换这样一位年轻不压秤的。

若说张廷璐有什么特殊,那便只有一条,他是皇上极信重的张廷玉的亲弟弟。

而接旨的张廷玉也不由苦笑:这一日之内,皇上由想让他做四阿哥的师傅,换成了自己年轻的弟弟,四阿哥这是犯了什么错啊!我们家又是倒了什么霉啊!

而另一道有关四阿哥的圣旨,在前朝看来很正常,后宫倒是震动极大。

皇上给四阿哥弘历赐婚镶黄旗佐领那尔布之女,乌拉那拉氏为福晋。

雍正八年是选秀年,今年初,已经行过的选秀,又是宫里一个人没留,秀女们只指给了各王府宗亲。

但有几个秀女,又没有撂牌子,又没有指婚,只说暂留。

朝臣们就有数,想来是四阿哥五阿哥两位皇子的福晋侧福晋人选。

因此朝臣们对皇上万寿前给皇四子赐婚并不意外。

后宫的意外则是在人选上。消息一传到坦坦荡荡馆,姜恒就惊了,问秋雪道:“乌拉那拉氏是正福晋?”竟然不是富察氏为福晋,乌拉那拉氏为侧福晋。

秋雪点头:“是啊,皇上还并没有给四阿哥赐侧福晋。”

姜恒原想起被弘历烧了的西洋船很心疼:那之前之后并没有一样精巧的模具了,据说那位法兰西造船大师已经过世,成为了绝版。于是一听弘历给烧了,姜恒后悔不已,早知道不送他这样好的,留下给敏敏和六阿哥玩就好了。

好在皇上安慰她,戴梓说能完全修好这艘船,顶多是外形变一点。且戴梓倒是很高兴四阿哥烧船,不然他还没有这样一架船骨研究。他跟皇上保证,等他拆了修过一遍,这样的船模他也能做出来。

现在听闻这指婚圣旨,姜恒倒是换了另一种心情:唉,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一烧把自己原本的媳妇儿给烧没了。

果然,消息传到熹妃处,她是最震惊的一个,甚至失态,不由问了好几遍身边的冬青:“怎么会是乌拉那拉氏?太后娘娘不都暗示过,皇上更看好富察氏吗!”

虽说都是满洲大姓的姑娘,而且都是上三旗镶黄旗的出身,但富察氏和乌拉那拉氏的家族可完全不一样。

富察氏的阿玛是察哈尔总管,伯父马齐还是皇上刚登基时就跟怡亲王并列的总理事务王大臣,一家子重臣,在熹妃看来,若有这样一个妻族,其实比贵妃的娘家就根本不差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