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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深夜灯下。

熹妃不觉把药师经抄出了一种杀气。

抄书这活也太累了。

说来,她之前虽然做毕恭毕敬状,但贵妃一般就只是不理会。到底她是四阿哥的生母,态度已经这么谦卑了,贵妃再‘得寸进尺’也很难了。

这是贵妃第一次直接就顺着她的话为难她。

抄九十九遍经书,传到皇上太后耳朵里,只怕也会觉得贵妃是在苛待熹妃了。

于是熹妃今早还试探了一下,对贵妃道:“臣妾昨儿抄到子时,才抄了两遍,原想彻夜抄写,尽早写出来给公主祈福的,只是恐夜里字迹不佳亵渎神佛,这才停了。如此一来,只怕九十九遍要抄一两个月,不知会不会误了贵妃娘娘的事儿?”

话说到这里,贵妃要是给个台阶,说是不必抄了正好,两边各退一步。

谁料……

姜恒听到熹妃不想抄书嫌累,差点没有笑场:这还没卧薪尝胆呢,充其量只是做点苦工,怎么就撂摊子了,这可不太敬业啊。

于是她认真听完熹妃的话,然后回答道:“无妨,熹妃不必急躁,不至于误了本宫的事儿——赶在敏敏过生日前抄完奉到佛祖前烧了就是了。”

不但让熹妃继续抄,还给规定了交稿日子。

熹妃:……

熹妃忍着气抄了两天佛经后,这日冬青进来边给她磨墨边回话:“今日奴婢与秋杏在内务府碰了面。她说想要回那张画押的文书。”

熹妃不由停笔。

几年前秋杏拿着钱以为能赎回自己的画押,那是天真,可这会子她忽然再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有什么凭依了?

果然冬青道:“她说听到万岁爷与贵妃娘娘说的一句极要紧的话。非得奴婢同意同时将画押的欠据给她,她才肯说这个消息。”

“也好。”熹妃很快做出了决定。

秋杏这种把柄在心不在的,六年都没主动传过一句话,要真把她逼急了,最后说不得会豁出去往贵妃处自首,那时倒是景仁宫被动了。

还不如趁着她还畏惧,换一条有用的消息来。

很快,熹妃就觉得这是她用过的最有价值的三十两银子。

秋杏传来一句皇上的话:万岁爷想要立贵妃为皇贵妃,只是皇后娘娘忽然病了。

熹妃不由立刻追问冬青:“之后呢,皇上之后是如何决定的?不立皇贵妃了,还是等皇后娘娘好了之后再行此事?”

冬青为难摇头道:“奴婢再三追问了秋杏,可她也只偶然听见这一句。”

熹妃忍不住在原地踱步,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皇上,原来不管他自己说着多么重规矩,究竟是忍不住例外和偏爱的。皇贵妃之位如此,储君位怕不也要如此!

想到皇后的两度病倒,贵妃代掌后宫,想到贵妃随口就吩咐自己抄写海量经文。

不行,贵妃不能做这个皇贵妃!

皇上私下跟贵妃说这句话,应是安抚贵妃不要急,等一年半载,等皇后病好。

那若是现在这件事漏出去,皇上想必要怀疑贵妃等不得,急着要皇贵妃的尊位。不但皇上会猜疑永和宫,只怕皇后才要忌讳恼火:本宫病了一月余,贵妃才代掌了宫务就想当皇贵妃,这不是咒本宫去死?

冬青听娘娘说要用人将这句话传开时,不免吓了一跳:“娘娘,前几年贵妃娘娘怀六阿哥时的流言之事……慎刑司就奉皇上命查了那样久,撵出宫许多人……”好在最后没怎么伤到景仁宫,但这次娘娘却要自己出手吗?

熹妃摇头:“那是流言,这回是真话,怎么能一样。”

从前那种流言蜚语,皇上自然觉得有人要害他的贵妃,可这次是皇上跟贵妃的私言被传出去。

皇上定然会先考虑是贵妃自己出了问题,大约是急着想要做皇贵妃,否则旁人如何知道这样确切的私言?

不过冬青的话,也让熹妃冷静了一些。她不由想起唯一一次跟贵妃斗雀牌的旧事。

她的一张错牌,正好送到贵妃手下,贵妃将牌推倒,胡了一整局。

正如那一次流言之事,不但没有伤到贵妃,反而让宫人越发看清了永和宫不好招惹,有皇上的护持。

这一回,她不能再给贵妃送牌了。

熹妃再思量了半日,才让冬青寻个机会,给秋橘些银钱,套问一下她知不知道此事。

待冬青问回来只道:“奴婢旁敲侧击问了,秋橘只怕什么不知道。只说皇上进了永和宫,常将宫人都遣出来,哪怕秋雪也不是一直在近前服侍的。奴婢又问近来贵妃娘娘心情如何,秋橘就道,四公主种痘顺母家又升了爵位,贵妃娘娘都赏了宫人,显然心情极好。”

熹妃垂着眼,边抄经边听冬青回话。

秋橘话多,冬青复述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事:“秋橘还说起,贵妃娘娘点了一些会算账的宫女,专帮她算宫里的账目,还特意将东殿打开摆了桌椅。”秋橘说这话是颇为嫉妒的,因她没有入选算账小分队。

熹妃这才顿笔:“秋杏呢?”

冬青道:“俱秋橘说起,秋杏倒是常去东侧殿帮着算账的。”

该相信谁的话,熹妃心里已经有了明断。秋橘这种会贪小便宜,又小心思极多的性格在永和宫想来不受看重,哪怕做到二等宫女,也只是边缘人。

不比秋杏,一心在永和宫服侍,倒是混出了几分名堂。

而贵妃处,竟然都专门开了侧殿,培养会算账的宫女,看来是真准备做这个代掌六宫的皇贵妃。

熹妃继续落笔抄经:贵妃自入宫来,位份升的又快又顺。但这一回,她不会让贵妃顺顺当当就做了皇贵妃。

宫里很快传起一个小道消息。

皇上要立永和宫娘娘为皇贵妃!

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只说碍于皇后娘娘还病着才暂没有旨意,只等皇后娘娘病愈,必有圣旨的。

这是重磅消息,没两天各宫主子就都知道了。

直到太后出面,煞住了流言,一锤定音道:“皇后令德克全、惠下肃躬,入宫十载料理宫务从无错漏,有如此六宫之主,后宫中再无需皇贵妃之位。”又严令诸妃:“若再听见有乱嚼舌头的宫人,直接就送慎刑司去,不可容情!哀家这才病一病,宫里牛鬼蛇神倒是都出来了!”

众嫔妃均起身应是,熹妃不免遗憾:可惜现在贵妃站在她前面,没法欣赏到贵妃的表情。

太后这一番话,固然能压下流言,可也就断了贵妃升皇贵妃之路了!

只要皇后活着一日,贵妃就只能做贵妃,不知她现在心里如何难受呢。

于是这一日熹妃抄经的时候,面上哪怕不显,字迹也是飞扬的。拿三十两银子换一个皇贵妃的位置,可是太值得了。

养心殿。

苏嬷嬷跪在御前回话:“如今暂且扣下的几个传流言的小宫女,都道是从贵妃娘娘宫人的口中听到的这个话。”她顿了顿:“各宫娘娘的大宫女穿的都差不多,这些粗使的小宫女只怕也分不清。”

皇上执笔冷道:“是不是真分不清,慎刑司细查去!”

他心知这流言不会是从永和宫传出去的,她刚坚辞了皇贵妃之位,何必传这些无用的流言。

苏嬷嬷应了是:“奴婢必将查明了来回皇上。”

皇上带了些不满:“要是再像上回一般,最后也只是牵扯宫妃甚多,未查个水落石出,朕就要将你们慎刑司换一换了!”

苏嬷嬷忙再次保证尽心办差,这才退了出去。

出门后心道:这次不会了,这回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了。

‘皇贵妃’的流言,在宫里如一阵风似的就刮过去了,很快就无人提起了。

太后的话是一重原因,另一重更要紧的缘故是,三阿哥弘时的福晋诊出了喜脉!宫里的风向一转,人人都在讨论这件喜事。

虽说三阿哥是明显不为皇上所喜,但这也是皇上第一个孙辈,可是宫里的大事。

太后娘娘对于将要抱重孙子极喜悦,特意办了一场家宴要庆贺此事。

熹妃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

如今三阿哥对弘历又无甚威胁,又是兄长,正是个弘历刷兄友弟恭的好人选。熹妃知道儿子的心思后,当然不会拖儿子后腿,很细致的准备了厚礼才赴这场家宴。

让熹妃惊讶的是,这场家宴上还有一张久违的面容。

齐妃竟然回宫了!

太后对同样激动震惊的弘时道:“前几年你额娘身体不好,只好在清幽多水处养着,如今养的大好了,眼见又要抱孙辈,自然要回宫来。”

弘时跟着十二爷在外历练了几年,也懂事了许多,连忙磕头谢过皇阿玛:这是皇阿玛终于消了气,许额娘回到紫禁城的赦免。

弘时简直在宴席上坐不下去,只想赶紧去给额娘请安,然后百般嘱咐,让额娘从此只安宁度日,再不可生事。

其实不用弘时嘱咐,这些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已经把齐妃磨平了。

如今能出门走动,能见到人与人交流,以后还能常见儿子,甚至过大半年后就能抱到孙子,对齐妃来说,就已经是回到了人间,是她失而复得后觉得最珍贵的日子了。

熹妃看着齐妃生疏到有些结巴的跟她们寒暄,不免有几分感慨,齐妃真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正在感慨着,只听上头皇上搁下了杯子点了她的名:“熹妃。”

熹妃忙起身。

皇上却没有对她再说什么,只转头对太后道:“朕瞧齐妃在圆明园几年,确实将身子骨养了回来,可见西苑风水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