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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徐云川见过楚王殿下。”徐大人不理他的调侃,规规矩矩地行礼,完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楚王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觉得有些无趣,将盘子一推,斜倚着美人枕,懒洋洋地说:“徐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徐大人跪在地上,拱手道:“殿下,臣听说府衙监狱里的囚犯三日后将被问斩?”

“没错,你有意见?”楚王知道他这次来恐怕没什么好事,脸也拉了下去。

徐大人面色不变,继续道:“臣不敢,但据臣所查,这些人勾结反贼的证据不足,臣认为应当将所有证据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复审。”

为避免地方上滥杀无辜,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大景有死刑复审制度。地方上判了死刑后,要将该犯人的档案提交到刑部和大理寺进一步审查,确认证据确凿,没有冤假错案后,然后将批复送到地方,才会正式对囚犯实施死刑。

但这几百人的证据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到了刑部和大理寺肯定通不过,而且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楚王当然不干,坐直身,怒道:“好你个徐云川,你是怀疑我审案不公、滥杀无辜吗?”

“臣不敢,只是此事涉及几百人的性命,需谨慎处置,还请殿下谅解。”徐大人虽是跪着,但态度却不卑不亢,说话也有理有节的。

楚王气得不轻,指着他说:“父皇下了旨意,凡是与反贼勾结,杀无赦,诛九族,不用刑部和大理寺复审,莫非你是想抗旨不成?”

徐云川仍旧维持着跪姿:“臣不敢,但臣身为松州的父母官,自当对辖下百姓负责。此事牵扯几百人的性命,其中包括了牙牙习语的孩童和耄耋之年的老人,理当谨慎处置。若真是证据确凿,晚些时日杀他们又何妨?”

晚些时候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楚王真是恨死了徐云川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恶狠狠地说:“徐大人莫非打定了主意要与我作对?”

这次徐云川沉默的时间长了许多,似乎是在衡量这事。

楚王坐了回去,嘴角翘起,嘲讽地看着徐云川,他还以为这老家伙的骨头有多硬呢,这不一句话就吓得老实了很多。

少许,徐云川再次开了口:“楚王殿下,臣查过,即便这些人身上有些可疑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死。因此臣提议,不若将问斩改为流放南越,永世不得回松州,也能达到惩戒他们的目的。”

若一开始徐云川这么说,楚王肯定不答应,这些人通通都得死,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免得留下后患。

但在报到刑部和大理寺复审与流放南越相比,显然后者更容易令他接受。若是徐云川不依不饶地非要揪着这事不放也是麻烦,不若各退一步。

反正他图的是这些人的钱,流放家产一样要充公,而且去了南越那破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妨碍不了他什么。

在心头做了一番取舍后,楚王缓缓开了口:“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我就放他们一码,流放南越就流放南越,不过此案由徐大人去判。”

这是要将徐云川拖下水。

以后若是查起来,徐云川这个判“冤假错案”的知府也跑不掉。就是为了他自己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他也得将这桩案子弄得天衣无缝。

徐云川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楚王的限恶用心,但现在想救这些无辜的百姓,他别无选择。

“多谢楚王殿下的信任,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徐云川恭敬地说。

楚王松了口,这事就好办了。

未免中间出现什么变故,徐大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宣判了此案,然后找了容建明帮忙牵线,弄了一艘去广州的船只,迅速将这几百人打包送走。

出发前,徐大人寻了个机会单独见池正业。

“今日你们受委屈了,别的本官不敢承诺,但有朝一日若能还你们一个清白,本官必替你们翻案。”

池正业连忙道:“大人实不必如此。草民知道,草民一家能有今日已是托了大人的福。若非大人,我等已是人头落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草民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大人身体康健,官运亨通。”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让徐大人心里更愧疚了,但他没说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去吧,本官就送你们到这儿了,遥祝你们平安抵达广州。”徐大人背着手道。

池正业又给他重重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转身跑向码头。

上了船,他身边便立马围了一圈人过来,都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平时来往比较多的几家当家和管事的。

“池三爷,你去过广州吧?你与我们说说,广州是什么样的?”

“池三爷,咱们到了广州,以后以什么为生,你想过吗?”

“池三爷,咱们会不会抓去服劳役?”

……

池正业被他们问得头晕,赶紧伸出手说:“打住打住,你们一窝蜂地来,我怎么回答?一个一个来,广州是什么样的啊?广州其实跟松州没太大的区别,就是人口比松州稍微少一些,冬天更暖和,那边的水果蔬菜种类更多,有不少咱们在松州没见过的物种,你们去了便知道了。”

“服劳役啊?应该不会,南越没有大的工事,估计用不上咱们。至于以什么为生,大不了咱们开垦荒地,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呗!南越别的不多,就是荒山荒地特别多,不过蚊子蛇虫野兽也多,大家最好抱团行动,以保安全。”

这并不能让那几家高兴,因为他们都好几代没种地了,早忘了许多庄稼是怎么种的。尤其是听说到处都是蛇虫野兽的,让这些长期生活在安稳城市里的人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见他们这反应,池三爷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严重了点,劝慰道:“大家不必担心,南越也有不少城池村落,这些地方都是安全的。”

“那咱们能留在城里或是镇子上生活吗?”关家一个少年忐忑地问道。

池三爷如今也说不好,但为了宽大家的心,他还是用力点头说:“肯定可以的。”

随着船只逐渐逼近广州,原本还算淡定的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个别甚至紧张得开始晕船。

面对这种情况,池三爷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跟他们交底:“我准备去投靠一位朋友。我妹妹一家被流放到南越便是他安排的,虽说不及在松州时的生活,但也堪比小富之民的生活,一家老小吃穿住总是不愁的。”

“那谭家现在在做什么?”颜家的话事人问道。

池三爷也不是很清楚,他虽然来过广州两次,但行程都太匆忙了,没抽出时间去看望自己的妹妹。只能根据写信的内容回答:“谭家女人都在织布,男丁则在我那位朋友的庄子上做了小管事。”

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至少比去荒山野岭开荒靠谱。因为这都快到冬天了,地开垦出来也得明年才能种植作物,那中间这几个月他们吃什么?他们的家产可是全部都被没收了。

“那,池三爷,你能否替我们引荐一下你这位朋友。我们这些人你也知道,大多都识文断字,也会些算数,做个掌柜或是账房还是能胜任的。”颜当家代表大家,拱手对池三爷道。

池三爷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因为他们全家这次都要靠刘七公子。

虽说刘七公子一直在招人,但这次可是有好几百人,谁知道他需不需要?

自己不能够擅自代别人做主。

他拱手笑道:“我们都来自松州,大家一路上多有照应,又是同乡,能帮的我一定帮。引荐这事我答应,只是七公子需不需要这么多人,实在不好说,我现在不能贸然答复你们。”

“三爷尽力即可,我等感激不尽。”颜当家的连忙表态。

池三爷笑着点头,心里却暗暗决定,若是七公子那边没法安置他们这么多人,他也要腆着脸劳烦七公子帮忙将他们弄去好一点的地方。

毕竟都是同遭无妄之灾的倒霉蛋,能帮一把是一把。出门在外,不就是要靠朋友吗?

两日后,船只靠岸,停在了广州码头。

押送的差役已经熟悉了流程,因为这次人比较多,所以他们决定先派两个人去刘府通知刘七公子,看他那边怎么处理。

池三爷听说了此事,忙道:“几位差爷,罪民与七公子做过几次买卖,这回可否带小的一起去见七公子?”

已经被刘子岳银钱加大棒伺候得服服帖帖的汤勇连忙笑道:“当然可以,池……三爷与我一道去就是,七公子见了你肯定很高兴。”

说完最后一句,他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也不知道那位七公子是怎么想的,就喜欢这些流放的罪犯,每次给钱都给得特别痛快。

这回一下子弄了这么多人过来,得到的酬劳,都够他回松州买座大院子了。所以他对这些人也特别客气。

汤勇美滋滋地带着池三爷去了刘府。

彼时,刘子岳正与冉文清在院子里下棋,秋高气爽,天气晴朗又不热,正是最好的时节。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偷得浮生半日闲。

听闻汤勇来了,刘子岳不是很感兴趣:“你们按以往的规矩处理就是。”

给钱,询问这些人的意愿,愿意去兴泰的就去兴泰,不愿意的就送去连州,顺便把交接的公凭也给办了。这种小事就不用一一汇报到他面前了。

仆人连忙道:“公子,随汤勇一块儿来的还是池三爷。”

“他来了?”刘子岳觉得有点奇怪,听说太子在江南忙着呢,他应该没空才是。不过大老远的人都来了,还是见见吧。刘子岳放下棋子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汤勇就带着池三爷进来了。

刘子岳第一眼看到的是池三爷手腕上的沉重镣铐,当即蹙紧了眉:“这是怎么回事?”

“池三……池正业见过公子。”池三爷先给刘子岳行礼。

刘子岳连忙将其扶了起来,请对方在院中坐下,然后关切地问道:“池三爷,出什么事了?”

池三爷坐下,苦笑道:“悔当日不听公子言,才酿成了今日之祸事,我池氏一门五十余人悉数被流放到了南越,不知七公子可否方便收留我等?”

刘子岳正缺管事呢,池三爷做生意的经验丰富,他过来,完全可以接下冉文清的工作,也不用冉文清一介文官还天天跟这些铜臭味打交道了,而且自己也能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