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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俊成倏地扣上案卷,抬眼见青娥也正瞧着自己。

她看上去全?然不如?自己冷静,双唇微启,惊愕失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越发难堪。

但这只是冯俊成自己的想像。看在青娥眼里,他此刻也不大体面,眉间打出了个?死扣,眼神极其专注又幽怨阴沉地将?她盯着,看神态,似乎恨不能当场给她判个?死刑。

这世上真小……紧跟着,青娥又想,他那么有出息,怎么跑到县衙来了?他到县衙来做什么?总不是专程来审她的?

人都在堂上铁面无情地坐着了,可不就是来审她的。

郭镛不知道他们?这电光火石间的八百个?念头,清嗓子道:“李青娥,见了本官和巡抚大人,为何不跪?”

她跪下去,心跳突突行了两个?大礼,“民妇李青娥,叩见二位大人,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郭镛道:“这位是顺天?府来的冯大人,大人心系民情,晓得你有委屈,特意到咱们?钱塘来监察审理?你的案子。你的案宗大人已过目了,你放心,我们?冤枉不了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青娥没起身。

郭镛沉声,“李青娥。”

“…在。”她满头大汗抬起脸,“大人有何吩咐?”

“你有什么要对?冯大人说明的,便再说明一次。”

青娥赶忙抬起头,只看向郭镛,“大人,这案子审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没说清楚的,为何半个?月都不能将?徐广德和秦孝麟定罪?”

“你说的固然清楚,可那些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总归要听过麟大官人和徐员外的供词,你们?互相不认可对?方所说,我便要花时?间取证,分辨当中真伪。”

青娥身子凉了半边,“可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上哪儿去取证?”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郭镛一勾手,“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衙役带了几?个?熟面孔来到堂上,青娥艰涩地调转脸看向那几?人,都是她在钱塘的街坊四邻,有早前县镇上的,也有庄子上的佃户。

这些人都有个?共同之处,就是和青娥不熟,有的甚至只是打过一两次照面。

可他们?却能言之凿凿地说:“…我作证,李青娥是个?妓.女。”

“她勾引过我,我没搭理?她。本来就做皮肉生意,怎么好反过来诬告徐员外和麟大官人。”

“对?,我作证,她是打开门做那种生意的女人。”

一人一句,将?青娥毫无预料地钉死在原地,她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想要破口?大骂,再一想堂上坐着什么人,霎时?泄了气?。

若这称不上报应,那世上也没什么更?残酷的了。

青娥用极度愤恨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三?人,盯得他们?不敢抬头,“我认得你们?三?个?,你们?说我是妓.女,那好,证据呢?你们?说得像一回事,又有谁和我睡过?”

“李青娥!”郭镛抄起惊堂木对?着桌案一砸,“这是公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倒成了她在撒野了,青娥满口?不知从何而来的苦味,痉挛似的硬扯出个?不服输的笑。

就算她和人睡觉收过钱,也只收过一个?人的钱!这三?个?人又是哪冒出来的,又收了谁的钱在这儿血口?喷人!

郭镛叹口?气?,“李青娥,你想清楚,对?这三?位证人的证词,还有什么想说的?”

青娥恨得嘴里咬出血来,“我不是妓.女。”

“有没有人为你作证?”

作证?好生荒谬,她该回什么?她索性?不回了,笑了下,看向旁处。

郭镛大约觉得自己问得不错,转脸看看冯俊成,等待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郭县令办案独到。”

冯俊成语气?真挚,叫郭镛当真相信了半刻,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冯俊成说的这是反话,因为他又道:“既然空口?白牙都能当做呈堂证供,那我是否也可以为她作证?”

郭镛霎时?噤声,心里却在盘算,这下难办,收了秦家的银子总不能再还回去。

今日不好多审,等退了堂,他得和这位新来的巡抚大人说说钱塘办案的规矩。

冯俊成缓缓睃视那三?人,“这几?个?人和李氏是什么关系?为何她一个?击鼓鸣冤的诉主?,现在却成了你们?口?中的犯妇。郭镛,这案子查到现在还是一团乱絮,你到底是怎么办的?”

青娥愕然看向堂上,难免以为他对?自己余情未了,可惜一番眼神的摸索,没有在冯俊成眼中看到任何徇私的蛛丝马迹。

他只冷漠地注视她,那冷漠之中有残存的惊愕,可那算不上什么,他俨然已接受了这场地位悬殊的重逢。

在他眼里,她就是犯人,他从不质疑她有罪,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妓.女,他只是无法苟同郭镛儿戏的办案方式。

青娥不再心怀侥幸,原先只是跪着,现在却像被人抽走脊梁,坐到腿上,霎时?矮下去一截。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五年?前他们?便经历过类似的场面,就在江宁冯家,不过那时?坐在堂上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祖母。他站出来替她做证,为明立场,还动手打了他姐夫。

想到这,青娥又燃起些希望,直起身说道:“大人,这几?人分明是受秦徐二人指使,侮我清白颠倒是非,望大人明察。”

高堂上,冯俊成再度拿起案宗,默不作声看了几?行,乜目端详她道:“李氏,站起来。”

青娥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来,越发失去重心,跪久了两脚发麻,这会儿针扎似的给她上刑。

“你丈夫呢?”

青娥知道他问的是赵琪,可那是在江宁时?的身份,在钱塘赵琪从来是她孩子的舅舅。

“我丈夫死了,先前还不上赌债,在外边被人打死了。”

倒也合乎情理?。

“传秦孝麟。”冯俊成目不斜视,挑过审案大梁。

衙役领来了秦孝麟,秦孝麟行至堂上,镇定自若一格一格收起折扇,毫不避讳地走到青娥身侧,与她并肩而站。

青娥将?脸微微别过,厌恶万分,不愿多看他一眼。

秦孝麟还饶有兴致将?她打量,轻笑朝堂上拱手,“冯大人,郭大人,我府上见过李青娥的下人都可以作证,那晚她自愿留下,她的邻居也都可以作证,她本就是个?浮浪的女子,接近我也不过是为了我的银子,枉我对?她痴心一片,却是错付。”

青娥浑身一震,惊恐望向身侧之人,“你胡说!”

秦孝麟偏首向她道:“胡说?整个?庄上谁不知道你我从最开始便你情我愿,是你后来与我索要一百两纹银,意图拿钱跟你那谎称哥哥的奸夫私奔。现在倒好,你还要倒打我一耙。”

未等青娥从错愕中醒来,秦孝麟一躬身,“请冯大人郭大人明察。”

“不…不是,这是污蔑!”青娥仓皇抬高脸,急于看清冯俊成的表情,这一看还不如?不看。

冯俊成俨然对?那一百两的说辞深信不疑,“那奸夫是什么人?”

秦孝麟道:“李青娥有个?和她不清不楚的哥哥,姓赵。大人,你说一个?姓李一个?姓赵哪会是亲兄妹?我的钱定然让李青娥拿去给她那情哥哥赌了!”

“姓赵?”冯俊成扬眉。

他不是死了吗?

冯俊成缓缓看向青娥,微歪过头,是为问询。见她目光惊恐,他轻出口?气?,笑了笑。

这迟来五年?的真相,原来他们?连夫妻都不是,而是一对?无媒苟合,勾结犯案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