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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东边的黑烟,看着郭林脸上惶恐的泪水。元里说不出他此刻是什么感觉,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狼狈的。

重活十八年,样样都掌控于股掌之中,唯独今天狠狠翻了一个跟头。

工匠跑了,香皂配方自然也保不住了。

他闭了闭眼,问道:“可有人受伤?”

郭林眼中一热,“救火的伤兵受了一些烫伤,但所幸无人身亡。只是最新做出的那一批香皂,全都……被烧化了。”

元里苦笑,“没人伤亡就好。”

他不再停留,当即带着一千亲兵和五千步兵赶回楚王府救火。

楚王府内已经凌乱不堪,刘骥辛染了一鼻子灰地在指挥着仆人扑火,正焦头烂额,瞧见元里来了之后猛地松了一口气,他跑过来低声道:“主公,肖策跑了。”

元里一顿:“我知道了。”

刘骥辛三言两语同他说明了缘由。

火势是从肖策房间里燃起来的,被元里派去盯着肖策的人看见着火之后便慌了,连忙去通知了林田,等林田反应过来时,肖策已经不见,火势却变得更大。

士兵急忙找一切能盛水的器具救着水,滔天大火的火光映在元里的脸上,照亮了元里眼底的茫然、无措和怒火。

这些东西逐渐沉淀下去,凝成强硬的冷意。

元里能够想明白肖策在想什么。

楚贺潮斩首匈奴单于,那就意味着边疆会有几年的平静,楚贺潮便会回来蓟县。而一旦楚贺潮回来了,肖策想弄些手脚就更难了。

所以年前,所有人放松警惕的这段时间,便是他最容易动手的时间。

肖策让白米众内发生异动,吸引走元里和兵力,趁机逃走引发大火,并烧了香皂坊带走价值万千会造香皂的匠人。

等元里发现他逃走之后,也无法派出兵力阻拦他,因为此刻最重要的是灭火。

天干气躁,楚王府若是灭不了火,甚至可能烧完一整条街。

所以肖策可以堂而皇之地逃走。

元里还是小看了他。

火光下,还未立冠的少年郎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烈火在他脸庞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他以为弄断了肖策的一双腿,只要肖策以后安静地躺在床上,他就可以放肖策一条生路。

可他忘了,人心不可测。

肖策并不甘心就这么躺在床上度过下半生。

元里想起了刘骥辛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让他杀了肖策。

他在心中想。

我错了吗?

是因为我没有提前杀死他,所以导致了这一场灾难吗?

元里沉默地站着。

火星子飞到了他的手上,带来了一触即离几乎没有任何感觉的炙热痛感。

许多人将元里护在身后,惶恐大火波及了元里。

元里抬眸,看着剧烈燃烧着的火苗。

他想,我没有错。

我并不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听刘骥辛的话杀死他。

我只是后悔为什么在察觉他的危险后,只是弄断了他的双腿,而不是杀了他。

明明。

明明如果我想的话,有许多种不露声色就能杀了他的办法。

元里闭了闭眼。

呼吸有些急促,难闻的焦味充斥在他的鼻端。

楚王府外面,许多百姓也被大火吸引了出来。因为元里先前所做的杀猪和剿匪一事,他们对元里很是爱戴。瞧见如此大火之后也连忙端出家中仅存的木桶木盆,急匆匆地赶过来一起灭火。

曾经有幸和元里说过话的百姓们大着胆子安慰道:“刺史大人,咱们帮你一起灭火,很快就能灭下去了!”

看着刺史大人年轻到有些像家中子侄辈的模样,其他百姓也连忙插话,“对对对,已经灭了不少了。”

“刺史大人别担心!”

刘骥辛也害怕元里此刻的一言不发,他轻声道:“主公,这错不在你。”

元里终于动了,他一言不发地上前,拿起一个木桶灌水往大火上浇去。

嘈杂的声响下,元里表现得很冷静。

是啊,这错不在他。

仁慈并没有错。

但错就错在,不应该对祸患而仁慈。

被火烧的王府、香皂坊,逃跑的匠人和白米众中被砸死的几十个人,处死的几十个人。

本来可以没有这件事。

可过多的仁慈,便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元里抓紧了木桶,眼神幽幽。

他好像又想明白一些事了。

*

蓟县外。

楚贺潮带着几百士兵正往蓟县赶去。

天色已然暗下。

在路上,他们遇见了同样行色匆匆的一批人。

楚贺潮余光随意看了这行人一眼。

这行人乘坐了四辆马车,护卫骑马护在马匹周围。护卫脸上的神色警惕慌张,瞧见楚贺潮众人之后更是立刻低下了头。

马车各个被捂得严严实实,当马车从楚贺潮身边经过时,楚贺潮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和一股子不算轻的焦味。

他不怎么在意地收回了眼睛,漫不经心地驾马而去。

护在马车旁的护卫李岩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额角已经流下了冷汗。

正在此时,楚贺潮却突然勒住马回身看着他们,冷声道:“停下。”

李岩心中猛地一跳,和马车一起停了下来。

楚贺潮牵着马再次走到了马车旁,马蹄声让车内的人惴惴不安。忽然,头一辆马车里探出了个人。此人胡子拉碴,面容精瘦却憔悴,看着一副重病未愈的模样,“敢问大人有何事?”

楚贺潮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人,“你们是从蓟县出来的?”

肖策面无异色,“是。”

“这么晚了,城门都应当封了,”楚贺潮淡淡道,“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肖策背后升起了冷汗。

他不认识楚贺潮,但看清了楚贺潮的威势和身后的士卒,笃定这是和楚王府有关的人。他千辛万苦做到这个地步,自然不能被抓回去。

所幸肖策早已有了对策,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地令人交给楚贺潮,“大人,小人乃是幽州刺史大人之友詹少宁詹大人的部下,此番出城正是得了詹大人的指使,去办一些急事。”

楚贺潮接过书信,带着黑皮手套的手随意将书信甩开看了两眼,看完后就笑了,“詹少宁怕是没人可用了,才让你一个腿断了的人出去办事?”

肖策一愣,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自己断腿的事,警惕更深,更加不敢小觑此人,自谦道:“小人腿虽断,但手却未残,脑子也算是好用,自当不能只吃饭不干活。”

楚贺潮随手将信还给了他,“行了,我知道了。”

看样子是不怀疑了,肖策松了一口气,等楚贺潮走了之后便将帘子落下,他在马车中擦了擦头上的汗,心中开始庆幸时,却忽然听到楚贺潮凉凉地道:“来人。”

肖策心中一跳。

下一刻便听到那位将领道:“把他们绑了。”

一直安静的另外几辆马车顿时传来了哭嚎求饶的声音。

楚贺潮嗤笑一声,驾马缓缓走到最前方。

真当老子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