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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见到这么多的人心中就发虚,很快便借口休息跟着仆从走了。

只剩下元里和楚贺潮两人时,这些像是打了兴奋剂的部下们终于冷静下来,齐齐给元里行礼赔罪。

刘骥辛愧疚和后怕至极,“都怪我等疏忽,才让张良栋拦了天子的路,主公,我等甘愿受罚。”

“就是为了怕你们阻拦,他才什么都没说,”元里让他们免礼,安抚地道,“只要他想做,那这样的事你们拦也拦不住。”

主臣之间还没说几句话,便有仆人来报,张良栋前来求见元里。

元里顿了顿。

屋内众人面色各异,但显而易见,他们并不欢迎张良栋。

詹少宁的神情更是为难,他眉头皱得最深,并不希望张良栋再来元里面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张良栋不想要元里称帝,但除了张良栋,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他都想要元里赶快称帝。

如果北周当真能被元里取而代之,詹少宁甚至能高兴得彻夜饮酒,告慰父兄在天之灵!

元里看清了众人神色,揉了揉眉心,才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张良栋神情复杂地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给元里行了礼,说话也客客气气,故意疏远道:“臣张良栋拜见闻公。”

元里一顿,淡淡一笑,缓缓道:“张刺史前来找孤所为何事?”

这也是元里第一次同张良栋如此说话,张良栋心中滋味确实不好受,他冷硬起心肠道:“臣想要拜见天子,还请闻公允许。”

元里挑眉,“你这话像是我拦着不让你见天子一般。”

张良栋沉默片刻,又道:“闻公,近日里有关您和天子的传言越演越烈,臣敢问您知不知情?”

元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张良栋彻底失望了。

他一直坚信元里是如今少有的忠臣,是能够辅佐天子平定天下的千古名臣。但事实却彻底偏离了他的期望,元里怎么能做叛臣贼子?他怎么能!

这天下是北周的天下啊,张良栋上上下下四代人都是北周人,北周秦氏天下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心,所有想要夺取天下的人在张良栋看来都是国贼!他先前有多么看好元里,现在就有多么大失所望。

在此事刚刚露出苗头时,张良栋就不敢相信。

他期待元里能成为闻公,是他想让元里和陈王相抗衡,分走楚贺潮的权势,好为天子所用,为天子除清障碍稳住北周。结果现在呢?

天子在传闻中主动说了禅位,但张良栋却怀疑这是元里逼迫天子如此说话,好光明正大地获得天子之位的计谋。

本来,他还对元里存留着几分期待,但和元里一问一答之间,张良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甚至怀疑元里不让他见天子,是因为天子已经被他囚禁。说不定天子如今正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张良栋也不想这么去想元里,但随着元里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大,他也变得越发神秘莫测,张良栋已经不敢相信元里是否还是以往那般为国为民的元里了。

他看着元里的眼神,甚至有了一些以前从未出现过的防备,再一次生硬开口道:“请闻公允许老臣前去拜见天子。”

詹少宁和张良栋的关系要好,他急得满头薄汗,忍不住高声道:“张大人,我看你是累了,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张良栋被这一句话气得双手颤抖,他转过身就指着詹少宁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才应该滚回去休息!天子如今驾临幽州,臣子拜见天子乃天经地义,天子是天子,臣子是臣子!北周三百年秦氏天下,你祖宗教你的话你都忘了吗?!”

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郭茂怒不可遏,“你——!”

元里扬手打断了郭茂的话,他静静地看着张良栋,忽然就笑了,“孤和少宁先前叫了你那么多声的伯父,现在看起来倒是白叫了。张大人一心为君为国,着实令人佩服,但妄加猜测这一点倒令人分外不喜,少宁祖宗教给他的话他倒是不敢忘记,但少宁父亲一事,我看你是忘记了。”

元里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张良栋。

他早已在二十三岁那年身高便长过了詹少宁,身形一向颀长挺拔。此时步步逼近,衣袍轻摆,威势节节拔起,令人心惊胆战。

张良栋头上出现一滴冷汗,他稳住心神。

“少宁父亲詹启波之死的事情难道你忘了吗?他们一家不论男女老少都全部死绝,只有他一人拼死逃出,这件事的缘由难道你不知道?”元里紧紧盯着张良栋的双眼,怒火和失望从他心中燃起,“他将你视为长辈,张良栋,你用这句话来指桑骂槐时,可有想过他是什么心情!”

张良栋呼吸都有些凝滞,他仓促回头一看,詹少宁双眼通红,强忍着偏过去了脸。

张良栋羞愧地回过了头。

元里的质问还在继续,“先帝做了这样的事,你也失望至极吧,所以为詹启波求情被罢官后便一蹶不振,躲在家中写写画画。你自认改变不了先帝,所以也自暴自弃,你都不愿意为北周做些什么,现在却想着来指责他人,斥责他人对天子不忠?你只知道用性命巩固天子皇权,却不用你一身的本事真真正正做几件为民为天下的事。你读过的书,学过的字,几十年来的为官经验,就只告诉你忠君一个道理吗?”

张良栋一瞬间涨红了脸,“闻公!”

元里绕过他,走到詹少宁身边安抚地拍了拍詹少宁的肩膀,“张良栋,孤问你,你逃难来往幽州的一路可曾见到那些无家可归、饿成皮包骨的百姓?”

张良栋不由想起了他逃难时见过的惨状。

在并州的这几年舒心日子快要让他忘记外头百姓的困苦,但当他认真回想时,那一幕幕却清晰无比,他深呼吸一口气,“臣记得。”

那样的惨状,是有多少才华,用怎么样的诗文都写不出来其中一二的。

“天下十三州,这样的百姓便遍布十三州,若是先帝没死,你当着那些百姓的面还能喊出来忠君吗?”元里回过头看向张良栋,头一次这么直白地展露了他对先帝的不喜,他嘲讽地道,“你失望了便埋头躲起,却不许其他人不忠君。若是那些百姓是白米众,是快要被饿死不想忠君的人,你是否还要一个个逼他们忠君,忠让他们饿死,让他们漂流失所饱受乱世痛苦的君?”

元里目光灼灼,好似有逼人利箭射在张良栋的身上,让张良栋脸色煞白,脚步踉跄。

“张良栋,你太过自大了。孤这便告诉你,你所忠的君只是你一人想忠的君,而不是天下百姓、这辽阔的中原大地,真正想忠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