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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下水道看见科林了吗?”赛亚还是没憋住,问得直白,“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桑觉半天没说话。

他确实没看见科林,可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有007指路,他也未必跑得出来。

“我没看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

赛亚长吐一口气,仰了下头。

虽然是早有预料的结果,可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他和科林是同期,一起考进监管局,一起进入军队,满打满算已经十二年了。

“我……”赛亚握拳抵了下唇,眼眶慢慢红了,“你吃点东西,饿了就再睡会儿,我先走了。”

桑觉听着赛亚的脚步远去,才从宽大的外套里伸出爪子,悄悄捏住三明治袋子,嗖得一下藏到身前。

吃完东西,桑觉舒服多了。

他试图离开桌子,但身上酸痛的厉害,跟被人打过一顿似的,随便一动都扯得疼。

好不容易穿上清爽干净的衣服,霍延己掐着点似的走进来。

“别躲。”霍延己淡道,“我很快就走。”

“接下来一直到天亮你都不用见到我,所以别乱跑,你的肌肉筋膜拉伤很严重,累了就睡会儿,等住宿安排下来,会有人带你去我房间。”

桑觉终于说话了:“为什么我要去你的房间?”

“因为干净无污染的住宿环境有限,都是两人一间。”霍延己语气淡淡,“你想和谁住?”

科林。

桑觉差点脱口而出。

可科林也许已经被下水道的大火烧成灰烬了,桑觉低下脑袋——幸好,他还没有来得及和科林交朋友,不然他就又失去一个朋友了。

不是朋友,就谈不上失去。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很轻地揉了下,便吝啬地收了回去。

霍延己就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疑问:“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凶我?”

霍延己步伐一顿。

或许霍延己是桑觉的朋友,但军队中将不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也不是——肩上的责任高于一切。

桑觉没等到回答,他目送着霍延己的背影远去,不消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冰冷的命令:“清消开始。”

“是!”

帘子外的人类气息瞬间少了一半。

桑觉很快明白什么是“清消”了——寂静的街道渐渐响起枪声,本已被暴雨冲散的血腥气再次升起。

他想了想,问007:“我是怎么变回人类的?”

“您在石桥下昏迷过去,或许是嗅到霍中将的气息,在他接近之前及时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我昏迷了吗?”

007:“是的。”

桑觉抬了抬酸痛的胳膊,不止是胳膊,全身上下,甚至是手指脚趾都透着酸涩——或许是因为绿色黏菌的基因序列与他本身差异太大,所以演变后付出的代价也更大。

他问起最关心的问题:“飞行器怎么样了?”

“行器的动力装置与推进结构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修复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已和飞行器主机取得了远程连接权限,就算您回到主城,飞行器也可以继续自我修缮。”

那就好。

博士还在母星等他回家。

今晚的雨太大,乌云也很沉,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桑觉拖着酸痛的身体坐在窗边看雨,过了会儿,身后传来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这是今晚第三个来问他科林行踪的人了,或许还会有更多。

知道桑觉醒了,风尘仆仆的卫蓝赶了回来:“你怎么样?”

桑觉歪头:“我还好。”

卫蓝很漂亮,比桑觉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像个精灵。

但她的气场太锐利,掩去了五官的精致。

卫蓝似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虚弱的样子,即便桑觉已经嗅到浓浓的疲惫气息,她面上依旧从容干练。

桑觉说:“你需要休息。”

卫蓝摇头:“我没事,坐会儿就好。”

桑觉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中间,疑问道:“你不想问我科林的情况吗?”

“我不是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言下之意,如果桑觉知道科林的行踪,根本不需要她再问一遍。

桑觉暗暗想,可你还是来了。

为什么呢?

“我来是想亲自确认一下,科林上校——他死了吗?”

卫蓝没有哭,眼眶也没有红,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她的心在下雨。

桑觉听见了。

他第一次有些明白,为什么人类都恐惧死亡。

甚至有时候,人类恐惧他人的死亡,更胜于自己的死亡。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留在监管局的幸存者们慢慢开始抱怨:“都检查完了,怎么还不放我们走?”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要么站着要么坐地上,我这把老腰怎么受得了,诶。”

“喂!还要在这鬼地方挤多久?”

“你们收敛点吧,没听见外面的枪声吗?杀着人呢。”

“诶……这次带队支援的是霍延己中将,还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呢,听说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大千,而且他对清消标准特别严格。”

“今晚不知道要空多少间房子出来……”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的出口,那里的男人已经苦苦央求了一个小时:“我老婆还在外面!你们让我回家看一眼,我去找找她,我保证一找到就和她回来——”

面无表情的监管者们像一尊尊机器:“清消期间禁止在外游荡,请你配合。”

男人跪了下来,赤红着眼哀求:“算我求求你们,拜托了!只要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我一定带着她回来!”

监管者无动于衷,没有放行:“请你配合。”

注意到这一幕的居民开始窃窃私语:“真狠心啊……轮到他们自己家人的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吗?”

“他们没有心,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么训练出来的啊……有些人都还有理智,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嘈杂的抱怨止于监管者们突如其来的敬语:“长官!”

霍延己来了。

众人瞬间消声,远远就能看见霍延己风衣外套上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都是血。

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常年驻扎七区的林书易司令。

虽然年纪大了一轮,军衔也高一级,但林书易看起来并不古板严厉:“我怎么记得你从来都是枪不离手的,今天怎么没见你的配枪?”

霍延己淡道:“被人弄丢了。”

桑觉连衣服都没带出下水道,自然也没能带出霍延己的枪。

林书易诡异一顿:“那人还好吧?”

挺好,就是他还没提枪的事,小东西已经委屈得不行了,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哭给他看。

滴滴两声,霍延己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他按下接听,那边传来希尔的声音:“你让我帮忙注意的老卡尔半小时前离世了。”

霍延己脚步一顿:“离世?”

比起离世,研究员更常用‘失序’来形容感染者的状态。

“是的。”希尔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在没有失序,没有出现畸变特征,也没人击杀的情况下自然离世了。”

“最奇怪的是,卡尔先生死之后的半小时里,尸体陆续长出了十来颗灵芝。”

霍延己蓦然抬眸,想起不久前桑觉和他说的那个梦。

当时的桑觉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灵芝,长在土里,怎么都动不了,你不仅没有认出我,还想把我摘回去煲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