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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只有水声, 安静得过分。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裴炀只要一闭眼, 就感觉面前有人。可睁眼去看,面前除了空气又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不由蔓延起无端的心悸,很恐慌,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裴炀怕再次见到先生的‘影子’,他知道那不是真的,先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于是他连头发的水都没擦干,就匆匆离开浴室,卧室里也空无一人。

裴炀心慌意乱地闯到次卧, 看见还在洗手台前发呆的傅书濯:“你……”

“洗好了?”傅书濯听到声音蓦然回神。

“嗯……”裴炀抿了下唇,“你今晚睡这吗?”

傅书濯顿了顿:“没有,我只是来这边洗漱。”

裴炀心里莫名松了些,他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傅书濯摘下耳机:“想看我洗澡?”

裴炀先是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然后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连忙背身:“不看!”

傅书濯:“那回卧室等我, 我很快。”

“嗯……”裴炀又轻手轻脚地溜走, 跟猫似的。

“头发擦干。”傅书濯补充了句, “不想吹就等我!”

“知道了——”

待裴炀离开,傅书濯都没从《张扬》里的段落回过神,心里真的又软又酸涩。

裴炀所有别扭的情绪、没表达过的感情,好像全部都写进了书里, 并用文字把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完全说开的事情一一道明。

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为了不留遗憾写下的遗书。

傅书濯闭了闭眼, 捧把冷水浇在脸上。镜子里的他眼里落着些许红血丝, 额头的青筋爆起。

他第一次这么准确地察觉到, 裴炀有点没安全感。

他回忆着过往十几年的生活,从和裴炀在一起那天开始,他就和所有异性同性都保持应有的距离,去任何地方都会跟裴炀提前说一声,任何节日纪念日都会准备仪式感的惊喜,遗漏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从不撩骚,不乱来,好友列表里除了同事就是生意合作伙伴,朋友也都是和裴炀的共同好友。

傅书濯可以自信地说,他对裴炀没有秘密。

所以裴炀的不安到底从哪里来?

此前,对医生所诊断出裴炀病发有一定抑郁压抑情绪因素的结果,他一直以为主要是因为裴母的去世导致。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仅仅如此,裴炀分明常年都在压抑情绪。

傅书濯捏捏眉心苦笑了声,这么想来,他还是不够了解也不够关注裴炀。

如果早一点察觉,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状况。

傅书濯还记得裴炀湿漉的头发,于是一边洗澡一边调整情绪,尽可能不要影响裴炀。

傻猫果然没吹头发,乖乖坐在那等他,还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没找到吹风机……”

“在这里。”傅书濯给吹风机插上电,就站在裴炀身前给他吹。

傅书濯:“烫吗?”

裴炀摇头:“不烫。”

傅书濯提议:“头发好像有点长了,明天我们去剪个头发怎么样?出去玩之前换个造型。”

裴炀:“换什么发型?”

傅书濯勾唇:“你喜欢什么发型的男人?”

裴炀不上套:“那你剪个圆寸。”

吹风机的噪音很小,修长的手指不断在发丝里穿梭,裴炀发质真的很软,跟刚认识时表现出来的刺头性格完全不一样。

傅书濯叫他小猫不是没有道理的,不熟的时候凶巴巴,熟悉以后就会偶尔傲娇地摊开肚皮,任你揉捏,并交付全部信任。

“圆寸也太挑头型了。”傅书濯忧心,“你现在本来就不喜欢我,剪圆寸变丑你更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不……”配有硬生生把脱口而出的‘不会’憋了回去,他不自在地扭开目光,“跟发型没关系。”

傅书濯轻笑:“那我听你的剪圆寸,你能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点?”

裴炀嘟囔:“还有前置条件,那你别剪了。”

傅书濯遗憾地啧了声。

头发很快吹干了,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裴炀难得这么乖。

傅书濯:“睡吧。”

裴炀钻进自己被窝,紧紧裹住自己。

傅书濯审视着这个姿势,裴炀这几天好像一直都是侧身微微蜷缩着睡,脑袋也要抵着床头板才安心。

他记得好像有人分析过,这样睡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傅书濯不免心疼,虽然“穿书”这样的脑补在旁人看来荒唐又可笑,但生病的裴炀却把它当成唯一的希望。

书里母亲没有死,他也和父亲关系和睦,和傅书濯感情甚笃……最重要的是,书里的他没有生病。

没有生病,裴炀就不用即便万般不舍也要选择离婚,因为不能耽误傅书濯的人生。

没有生病,裴炀就不用担心留在身边会成为傅书濯的拖累,不用害怕日后恶化至痴痴傻傻,连吃喝拉撒都要人管时,慢慢消磨掉傅书濯的感情。

生病的这一年,裴炀确实看过不少小说。因为同性婚姻合法的缘故,相关的创作也越来越多。

生活中不如愿的事太多了,暂时停职的他只能百般聊赖地在小说里寻找圆满。而书里最常见的两个身份设定就是“白月光”和“红玫瑰”。

如果可以,裴炀想在傅书濯心里保留最好的印象,他想成为对方心里月光下的玫瑰——而不是病情恶化后既差劲、又令人讨厌的苍蝇。

他最讨厌苍蝇了。

傅书濯也一定会讨厌的。

他想做傅书濯心里永远的玫瑰,而不要在傅书濯面前丢掉全部伦理与尊严。

……

这些想法傅书濯都不知道,以为自己穿书的裴炀也不知道。

裴炀只是下意识会感到不安,会无端地心悸慌乱,自己都找不到由来。

傅书濯看着裴炀的背影,问:“我能碰你吗?”

裴炀半晌没说话,傅书濯也没强求:“晚安。”

他话音刚落,裴炀就从被窝里伸出一根中指。

见他不动,裴炀大概以为他嫌少,又多伸出一根无名指。

傅书濯失语半天,裴炀不耐烦地戳戳他手臂,示意他赶紧牵,不然就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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