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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不好的预兆,他极力克制着这股冲动,但是毫无用处,行为不受理智的控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双臂已经朝她伸了出去,用力地把她抱进了怀中。

他想当她的铠甲,为她遮风挡雨,呵护她一生。

在他的怀中,她不需要坚强勇敢,她可以永远是一个天真又傻气的小女孩。

“别怕,还有我。”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覆在了她的脑后,让她的脸颊紧贴在自己心口。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姑娘,目光即柔和又坚定,起誓般笃定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他不知道这种话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但他确实这么说了,并且不受控制。

被恐惧笼罩着的人,就像是乘坐着一叶轻舟漂泊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黑云压境,海面波涛汹涌,巨浪滔天。乘坐小舟的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唯一的栖身之处随时可能被巨浪打翻,自己的结局不是葬身鱼腹就是葬身大海;最期待的事情,是有人救她,将她从孤独与恐惧中拯救出来,让她避免被巨浪打翻。

没人想孤零零的活着或者死去,除非在这世上再无羁绊。

对于陶桃来说,程季恒就像是那个救她的人。

他的怀抱很安全,没有风浪,也没有孤独和恐惧,能给她带来暂时的稳定与安宁。

他还说,会一辈子陪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他了腰,躲进了他的怀抱中。

如果,真的能让她躲一辈子就好了,这样的话她就不用面对现实了。

或者能够将时间暂停也行,这样她就永远也不会得知从手术室里传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虽然她奢望着最终传出来的是好消息,可是更害怕是坏消息。

她又想到了父母去世的噩耗传来的那一刻,她是多么的惊恐,像是被忽然摁在了砍头台上,她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悬挂着刀的那根绳子就已经被砍断了,锋利的刀穿透了她的脖子,巨大的痛苦传遍了她的全身,令她眼圈发黑,意识全无。

是奶奶给了她勇气和依靠。

那个时候,奶奶所承受的痛苦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但是她却硬生生地收敛起了全部的悲痛,将不知所措的她抱进了怀中,温柔又坚定地对她说道:“别怕,你还有奶奶呢,奶奶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长大,陪着你嫁人。”

然而她才刚刚长大,还没嫁人呢,奶奶就病倒了。

一直到上小学之前,她晚上都是跟着奶奶睡觉。

小时候她晚上做了噩梦,从梦中惊醒,害怕地哇哇大哭,奶奶会将小小的她抱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她。

奶奶信神拜佛,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股香味,令她安心,她很快就会重新入睡。

父母去世后,奶奶为了供她上学,去玩具加工厂当过廉价劳动力,给玩具打包,一个小时才七块钱,从早干到晚,一天才能挣几十块钱。

她还去当过清洁工,大街小巷地捡垃圾、卖废品。还熬夜缝鞋垫,晚上在路边摆地摊卖。

她就像是个铁打的老太太,吃的了世界上所有的苦,只为了抚养她成人。

她还记得自己收到东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奶奶激动地整整一个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出了门,去云山还愿。

在她高考前的那一段时间,奶奶天天去云中寺烧香。

在前半生,她将她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儿女;到了后半生,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她又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孙女。

陶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这辈子没有办法报答奶奶的养育之恩。

手术室外的走廊幽长,寂静。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散发着清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陶桃浑身都在发抖。她身上穿着短袖,白嫩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紧地抱着程季恒,贪婪地索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程季恒也一直抱着她,不停地安抚着她的情绪,语气温和又耐心。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灭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陶桃感觉到了窒息。

她僵硬地离开了程季恒的怀抱,呆若木鸡地盯着手术室大门。

淡蓝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苏晏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天花板上的冷白光线打在了他的脸上,映出了他神色中难掩的疲惫以及……悲伤。

他做过无数台手术,每一次都是与死神赛跑。起初,他内心会有波澜,跑赢了,他会开心,会自豪;跑输了,他会难过,会陷入自我怀疑。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就麻木了,虽然他还是会努力的与死神赛跑,努力地赢过死神,但已经没有了胜负心。

赢了,他会恭喜病人挺过了这一关;输了,他会安抚家属。再也不会将输赢定性在自己身上。

唯有这次。

他很悲伤。

纵使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救回她的奶奶。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为她做不了,甚至不能为她救回唯一的亲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

向家属阐述手术结果,是他的职业常态,他已经可以从容地面对病人家属的任何反应。

唯有这一次,他做不到。

他从小和她相识,很清楚奶奶对于她的意义。

他欲言又止多次,最终,他哑着嗓子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陶桃僵在了原地,一颗心瞬间跌至谷底。

她想到了昨晚离开医院的时候,奶奶轻声跟她说了句:“桃子,再见。”顿了下语气,她又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还对程季恒说了句,“替我照顾好她。”

当时她并为多想,反应和以往每一个晚上都一样——挥手跟奶奶说了声:“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还说了句,“我明天再来看你。”

奶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她明明笑得很慈祥,但是眼底却蕴藏着化不开的悲伤。

或许,那个时候奶奶就有了预感,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颗一直呵护着她的大树倒了。

她的眼前在一阵阵的发黑,世界动荡,天崩地裂。

一阵巨浪袭来,把她的船掀翻了。

冰冷的海水将她彻头彻尾地吞没,灌满了她的鼻腔,窒息感强烈,导致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她快要溺死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的时候,程季恒忽然捧住了她的脸颊。

“看着我!”他的语气坚决,不容置疑,眸光漆黑却深邃,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目光,“看着我!”

他字句笃定,很有穿透力。

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陶桃逐渐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程季恒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别害怕,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陶桃的视线再次模糊了,又一次躲在了他的怀中,开始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