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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梨笙这才看到摊前有个熟人,正是前些时候在山水居所见的胡书赫,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锦衣,发上戴着白色的小玉冠,看起来颇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胡书赫。”温梨笙出声喊他。

胡书赫转头,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边上,衣服上墨迹点点,再往上看,那一张脸简直不能看,完全没有一处能让他辨认的地方,胡书赫不敢认人,没吭声。

沈嘉清跟他是有梁子的,皱着眉头不满:“你怎么在这?”

胡书赫这下听语气,给认出来了,往沈嘉清黢黑的脸上瞧了几眼,欲言又止。

温梨笙道:“胡公子也来吃糖人啊,看来咱们的品味差不多嘛。”

胡书赫的糖人正好做好了,他从摊主的手里接过,随手递给了旁边站着的小姑娘,对温梨笙道:“温姑娘说笑了。”

跟这两个人品味一样,他倒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没品味。

温梨笙歪着脸看了看胡书赫身边的小姑娘,眉眼与胡书赫有几分相似,想来是他妹妹,只是那小姑娘拿着糖人倒没急着吃,而是有些胆怯的看着温梨笙那张鬼画符的脸。

温梨笙与她对视一眼,突然咧着嘴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咆哮一声:“啊呜——”

小姑娘顿时吓得一激灵,害怕地抱住了胡书赫的腿。

温梨笙哈哈的笑出声,问胡书赫:“这你妹妹?真可爱呀。”

胡书赫摸了摸自家妹妹的脑袋,神色如常道:“看来温姑娘今夜倒是玩的尽兴。”

她点点头:“还行吧,不过没有发挥我的全部实力。”

胡书赫瞥一眼沈嘉清那张全黑的脸:“温姑娘谦虚了。”

简单客套了两句,胡书赫就拉着吓得一直抱着他腿的妹妹远离了这两个神经病,不过走之前还是很贴心地说:“前方的路边有卖各种面具的,两位可以去看一看。”

温梨笙和沈嘉清买完了糖人之后,从前方路过,就看到了胡书赫方才所说的面具摊,上面挂的有半包脸和全包脸的,思及两人脸上没有一处干净地方,于是都选了一种画着青面獠牙的全包脸面具。

虽然这凶兽面具与温梨笙一身雪白的衣裙完全不搭,但也好过顶着一脸王八兔子招摇过市。

只是这样一来,糖人就吃不成了。

温梨笙咬下一块含在嘴里,顺着人群往前走,来到了放天灯的最大聚集地,环城河岸。

往年放完天灯之后,温梨笙就会回家去了,这次比往年要快一些走到这里,温梨笙也不打算继续逛了,便让鱼桂买了天灯。

每逢春节、上元节、端午节、拜月节这四个大日子,沂关郡的人都会在这一日放天灯,不论贫穷贵贱,都想把自己的祈愿寄托于天灯传达给天上的神仙。

温梨笙每年的愿望不是吃喝玩乐,就是希望温浦长不再按着她的头让她去念书,但今年对着天灯再提笔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恍惚间闪过的念头,就是希望谢潇南以后别当反贼。

等她回过神时,天灯上已经落了笔,写下一行字:

河清海晏,万物复苏。

她拿起来看了看,忽然有些明白谢潇南那个乳名的含义了,竟然有着这样美好的祈愿。

“谢晏苏……”这个名字被她无意识的念出来,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立即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无处追寻,记忆之中也没有任何与之相关。

温梨笙烦恼的皱眉,而后在鱼桂的帮助下点上了天灯,和其他人一样站在环城河的岸边,举着天灯等着中间的蜡块燃烧到时间。

正出神时,有一人走到她身后。

谢潇南方才从后面看时,就在人群之中看到这一抹非常亮眼的白色,河风拂过,将她耳朵两边的长流苏轻轻吹动,卷着发丝慢慢飞舞,她面前的一盏黄色天灯上,也写着秀丽的字体。

谢潇南往前走着,就看见上面写的八个字,稍显冷淡的眉眼融入了些许柔和。

她在乖巧的等天灯起飞。

谢潇南走到她边上,眸光眺向河面,轻声说道:“我诞生时正值三月,那时候江山稳固四海升平,时逢初春万物生长,所以父亲给我取名晏苏,为河清海晏,万物复苏之意。”

身边的人看向他,没有应声。

谢潇南也偏头,看见她脸上有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时,不得不承认被惊了一下,而后眼中泄出些许笑意,他看见面具下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

忽而想看看她弯弯细眉,翘挺的小鼻子,笑时会微微露出牙齿的嘴,这些五官会让组成一个无比生动的她。

于是他抬手,将温梨笙脸上的面具轻轻取下,温梨笙托着天灯,并没有阻止。

仿佛一切吵杂的声音都淡去,谢潇南的耳朵里飘进了温梨笙的呼吸声,轻缓平稳。

面具拿下来,一张画满了各种鬼符的脸跃然出现,在谢潇南毫无防备之下,给他的眼睛重重一击。

谢潇南怔然一刻,低声道:“抱歉,认错。”

他转身要走,温梨笙却出声道:“世子爷,是我呀,我是温宝呀。”

谢潇南从这熟悉的声音和语调中确认这就是温梨笙,他扭身回来,又看了一眼这张惨不忍睹的脸,瞥见她身上也有不少墨迹,即便方才心理防线有一瞬的崩溃,现在也是不动声色道:“与人起冲突了?”

温梨笙摇头:“怎么会。”

“是对今日的什么事有不开心的吗?”他又问。

“没有啊,挺开心的。”温梨笙道。

“那何以搞成这副模样?”

“我方才跟沈嘉清在路边玩,我输了不少。”温梨笙用下巴指了下身边站着的沈嘉清:“不过他也没好到哪去。”

谢潇南抬眸,就见沈嘉清将面具斜戴在头上,顶着一张黢黑的脸,一边摇着糖人一边冲他故作熟络的打招呼:“哟世子爷,又在这遇见了,缘分啊,妙不可言。”

这倒不是“没好到哪去”,简直是完完全全更惨。

就是他亲爹娘来了,估计也认不出这人是他们儿子。

谢潇南突然不想说话了。

他低头看一眼手里拿着的凶兽面具,抬手想给温梨笙再戴上,温梨笙却扭着头不愿意戴了。

不戴就不戴吧。

谢潇南立马放弃了。

“那后来世子的名字为什么改成潇南了呢?”温梨笙小声问。

谢潇南一听她说话,视线就不由自主的去看她,于是目光又落在那张乱七八糟的脸上,这次他看得仔细了,左脸颊有小兔子小王八,右脸颊是小猫小狗,鼻尖上有花朵,脑门上画了铜板元宝还写了“吉祥如意”四个字,眉毛粗粗的,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四周却是干干净净。

他竟能从这样一张脸上看出了温梨笙的好奇神色。

谢潇南回答:“后来有人若是以晏苏做我的名字,以后会挑起举世动乱,便改为了潇南,将晏苏变作乳名。”

“这跟名字没关系吧?”温梨笙说。

就算是改成谢潇南,他日后也是挑起了举世动乱的。

谢潇南说:“家中长辈比较信此说法。”

温梨笙其实明白,不管谢家人信不信,这说法若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他们就必须要给谢潇南改名。

“不管是哪个名字,都好听。”温梨笙轻声说着:“不过我有个问题,我小时候在奚京见过你吗?”

谢潇南侧头盯着她,沉吟片刻后才回道:“没有。”

“也是。”温梨笙道。

当时她爹也只是个几品小官而已,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谢潇南,只是她想不明白谢晏苏这个名字带给她的熟悉是从何而来。

温梨笙想着,将双手一松,把天灯往上推了推,就见天灯缓缓望天上飘去,融入万千灯盏之中,如星河一般慢慢流向天际。

“世子放灯了吗?”

谢潇南摇头:“我的祈愿与你相同,不必放了。”

“那可不行。”温梨笙去买了一盏新的天灯,然后拿来一支笔给他:“你的祈愿是你的,我的祈愿是我的,不能混作一谈,且这是你在沂关郡放的灯,以后的每一年,每一个节日里放的天灯,都与这盏不同。”

谢潇南接过笔,低眸在上面书写与温梨笙方才天灯一样的八个字,温梨笙把头凑过来亲自点燃蜡块,然后递给他。

沈嘉清也吃完了糖人,从温梨笙手中要了笔,将愿望写在天灯上。

他每年的愿望都一样:愿有一人用剑打败我。

谢潇南静静的举着灯,上面的光照在他俊俏非凡的脸上,将他眼上的睫毛都勾勒得很清楚,温梨笙看得出神。

若不是她脸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这画面应当是十分美好的。

天灯放飞之后,谢潇南站着沉默许久,目光在一盏盏飞上夜幕的灯上眺望,最后停在那一轮悬挂在当中的圆月上。

温梨笙心想,谢潇南是不是想家人了。

站了很久之后,温梨笙有些困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谢潇南听声回神,见她满眼的困倦,便把手中的面具给她:“回家去吧。”

温梨笙点头,将面具戴在了脸上,对谢潇南道别:“祝愿世子早日与家人团聚。”

谢潇南没应声,看着她转身离开。

与沈嘉清和杜瑶分别之后,几人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温梨笙回到谢府的时候,沈雪檀还没走,坐在院中与温浦长喝酒,两人温声细语的坐着聊天。

温梨笙一看就知道温浦长喝醉了,他酒量不大好,也只有每回喝醉之后会对沈雪檀和颜悦色的,若是平常估计早就暴跳如雷地的他滚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