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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梁桓喃喃道:“生不生,死不死,无所谓了,我早就累了,拖着这副残败的躯体苟延残喘,活得极为辛苦,那些药,我光是闻到味道都想吐,但为了活着我却每日都要喝,不能有一日的间断,死了倒也轻松。”

大殿中没人发出声音,皆沉默地看着他。

温梨笙见他这模样,心里却也生不出一丝怜悯来,停顿后,她便开口道:“都是活该,知道吗?”

梁桓抬头看她。

“你篡夺皇位,迫害忠良,害死那么多的无辜之人,却还觉得满腹委屈?”温梨笙反问:“你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你本就是这天下的罪人,双手沾满了大梁百姓的鲜血,可曾有在午夜梦回之时,看见那些无辜的亡魂对你发出泣血控诉?”

“这龙椅,你根本就不配坐!”温梨笙声音冷然,眸中似隐着恨意,掷地有声道:“滚下来吧,梁桓。”

谢潇南难道不委屈吗?

曾经美满和睦的家庭,疼爱他的父母和长辈,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皆接连葬于梁桓之手,若非是他意志坚定百折不摧,也会死在北境那漫长的凛冬里。

施暴者又凭什么诉说自己的不幸?

没有资格的。

他就该死,然后以命抵债,成为千古罪人。

“我女儿所言不错。”温浦长也气道:“你虽生来病弱,但却因心中邪念杀害多少无辜之人,毁了多少原本圆满的家庭,那些人如何不无辜?”

梁桓此时也并不在乎别人如何指责他,听了一会儿之后便轻笑出声,充满着嘲意,“朕是败给了谢家,又不是败于你们之手,何以轮得到你们有说话的份?”

“还当自己是皇帝呢?”谢潇南嗤笑一声。

梁桓看了看谢潇南,用龙袍的袖子擦了一把嘴边涌出的血,又往龙椅上坐了坐,正了正姿势,“至少朕现在还坐在这里,不是吗?”

他有看了一眼殿外,那刀剑相撞的厮杀声仍然在继续,“外面的事还没有结束,还剩些时间能聊两句。”

“想死得明明白白?”谢潇南抱起双臂,应允道:“可以。”

“前几日你分明就是带着人出了城赶往柳镇,朕的人一路盯梢,不会有错,你何以会突然出现在皇宫之中?”

谢潇南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人皮假面,“领着兵出城之人根本就是我。”

温梨笙一下子想起了沈嘉清。

沈嘉清的确与谢潇南身高相仿,若是穿上一样的衣裳和装束,再戴上人皮假面,只需不说话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所以谢潇南当初说借用沈嘉清,本意并不是让他跟着一起去剿匪,而是让他假扮成自己前往柳镇。

谢潇南从一开始就留在城中,没有出去。

“朕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你们是何时怀疑朕的?”

“我在沂关郡收网的时候,偶然从诺楼国王子的手中得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皆是出自先帝之手,上面还有国玺之印,我也是那时才得知,先帝曾用北境的七座城池交换那个秘术。”

“所以,你们得知活人棺的事是朕所为,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这些事?”

“若是你没有能力执掌国玺,自然有人能接替你的位置。”

谢潇南一字一句地回答问题,显出极好的耐心。

“朕想不明白,以谢家这般威望和势力,若是想造反夺位岂非轻而易举,何以这些年来都不曾动手?”梁桓道:“你们难道真的没有生出此等野心吗?”

谢潇南道:“忠君忠国,为着这大梁的安宁而战,是我家的祖训。”

梁桓问完这一句话后,沉默了许久,或许他始终想不明白,究竟为何谢家不能亲自推翻梁氏皇族自立王朝,也无法理解坚守祖训的意义。

他垂着头坐了很久,久到温梨笙都以为他直接问完这些问题了结心愿,当场去世了时,他才动了动身,抬起头看向谢潇南,沙哑粗粝的声音传来,“最后一个问题,当年那两封遗诏只有朕和这狗奴才看过,当场就被烧毁了,谢家又如何得知遗诏之中的内容?”

谢潇南倒是被这问题问得顿了一下,眉眼出现些许迷茫,而后问道:“什么两封遗诏?”

皇帝顿时惊愣住,眸光猛地跳到温梨笙的身上,“你……”

温梨笙呆了呆神色,而后冲他露出个笑容,颇是不好意思道:“皇上,你又不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我只能找了个你能接受的理由啊。”

“可是你怎么会……”

温梨笙打断他的话,没让他说完:“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这就是神迹啊。”

说话间她停了停,觉得后面还需再加上一句,“我,就是天选之人。”

她重生一回,知道大梁未来会遭遇何种动荡,知道谢潇南所受的委屈与背负的所有,知道她爹多年来的坚持与决心,也知道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为盛世献出生命,知道那些曾被掩藏的,终年不见天日的真相。

这不是神迹吗?

梁桓看着她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极为震惊,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似的,行尸走肉般的眼睛也有了活人的气息。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又因为身体里的力气耗尽,心肺处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让他难以发出半点声音,紧攥着手指蜷缩起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厮杀声停了,周围变得相当安静,梁桓被病痛折磨得粗重呼吸声在殿中荡开,片刻后殿门被大力撞开,轰然声响打破了大殿的宁静。

紧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温梨笙与其他人一同转头看去,就见以慎王梁怀瑾为首的一众人正大步朝里走来,其后就是谢岑谢庚等人。

让温梨笙意外的是,其中不仅仅是慎王和谢家人,还有周秉文在其中,连同许多身穿官袍的大臣们,衣着整齐而隆重,皆排列有序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就布满了人,正如每日早朝一样。

不同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糊了满口满身的血,半死不活地伏在桌子上,而台下的一众朝臣也没有行礼,无半点恭敬。

“皇兄。”梁怀瑾最先开口,“让位吧。”

梁桓痛苦无比,强忍着心肺的疼痛,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梁淮,你等这一日,等许久了吧?”

梁怀瑾一笑,“足足七年。”

“最后还是让你……得了这天下,得了这民心。”梁桓的声音里充满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他看了一眼下面站着得密密麻麻的朝臣,闭了闭眼睛,像是累极,“罢了。”

正看得出神时,衣袖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温梨笙转头看去,就见谢潇南拉着她的衣袖,将她带着往后一直退,退到了两边的空地上。

原本持着刀的侍卫也纷纷弃刀往后,当中顿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恍如昔日早朝之景。

梁怀瑾抬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梁桓,扬声道:“梁桓,你枉顾朝纲,荒于政事,残害忠良,为一己私欲害无辜百姓丧命,桩桩件件,你可认罪?”

龙椅上的梁桓垂着脑袋,仿佛像方才那样在沉思。

但寂静的大殿之中,众人等了许久,却不见他抬起头。

温梨笙看着那个佝偻着背低着头的皇帝,忽而明白,他再也不会抬起头了。

谢岑抬步上前,走到龙椅边上,伸手往梁桓脖子上一探,而后道:“死了。”

谢岑走下来,撩袍冲着梁怀瑾跪下,高声道:“臣恭迎新皇登基!”

紧接着殿内的所有人陆陆续续地全部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臣等恭迎新皇登基——!”

梁怀瑾闭了闭眼睛,徐徐道:“昏君梁桓认罪伏法,病逝于建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不举丧,不修墓,将其罪状编入国史,为后人谨记。”

“臣等遵旨——”

梁怀瑾又指了一下袁利,“将昏君的忠心走狗一并钉入棺材里埋进去。”

袁利吓得魂飞魄散,立即用双膝在地上爬了几步,哭喊道:“皇上!皇上饶命啊!这些年奴才都是忠心耿耿,从未有一刻忘记真正的主子是谁!”

梁怀瑾目光冰冷,“七年前你瞒报父皇病逝的消息,将假报频频传给我,直到父皇驾崩五日我才得到消息,这些你做过的事,当真以为我忘记了?”

袁利脸色苍白如雪,如遭遇当头棒喝,打裂了脑袋,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咬主人的狗当被乱棍打死,如今你幸运,我不打你,”梁怀静道:“便陪着你最后一个主子去吧,顺道尝尝被钉入棺材中活埋的滋味,到了黄泉好细细讲给你的主子,让他也知道那些曾经被他害了的人是如何感受。”

袁利发出凄惨的求饶声,很快就被侍卫捂住了嘴,架出了宫殿。

温梨笙缓缓起身,被身边的谢潇南拉着胳膊带了一把力道,听见他低声说:“你这膝盖,今晚是没少受累。”

温梨笙就凑近他的肩膀,小声说:“膝盖不累,但是我的心倒是累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