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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

女子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像是在适应,熟悉这个名?字。

半晌,她抬眼,“……似乎是有些印象。”

“云娘有印象便好,”男人眼中带着关切,“头还疼吗?”

云烟点点头,但是稍稍往后退了些许,将自己缩在被子后。看着小小一只,好不可怜。

“对、不起,”她想了想,咬着唇,“我?,我?如今不记得什么,可能……”

她不适应这种亲近,似乎也很不适应这种关切的目光。明明这目光并无恶意,甚至带着淡淡的暖意,她也觉得,似乎有些怪。

云烟颤巍巍抬眸,只怕他不愉。

“无妨。”

男人一笑,身上?亲近的姿态松了些。这让云烟小小地松了口气,看?着他倒更觉得熟悉了几分。

看?着她如此,男人开口:“遇事不要先反省自?己,也不用事事道歉。你只是忘了,保持警惕是好事,好在是我?先找到了你,不是外人。”

云烟看?他语气熟稔,想来从前确实相识,只是……夫君什么的。

她脑袋很疼,什么都想不清楚。

“你还记得些什么?”男人语气柔软,让她放松了警惕。

她垂眸,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

“……没有什么头绪,我?……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

云烟抿唇,眉头轻轻蹙起。思?考让她废了很大一部分力气,面?上?的血色又淡了些,可她什么也没想起来。

见她目光中还有些迟疑,男人淡淡开口,“你左肩处又一处箭伤,那是上?山时不小心?被捕猎的猎人射中的。”

云烟吓得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左肩,确认这里确实有隐隐的疼痛和疤痕。

“右腿膝盖上?,有因为淘气,上?山挖笋时跌倒,被草木划伤的伤痕,”男人声音浅淡,与云烟印象中“夫君”的模样?稍稍重叠,她有了淡淡印象,“爱做针线,手上?有点点针眼,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云烟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去找,果真在手上?找到了点点针孔,看?着样?子还有些新。至于右腿膝盖上?的,她在被褥下的手渐渐摩挲上?去,确实摸到了一处伤痕。

这些……她脸色微红。她是不记得事情?,可是隐约也知?道,肩膀,腿这样?的地方,都是……只能给自?家夫君瞧的。

她已信了大部分,直到男人还道:“脚背上?有……”

“好了好了,”她赶忙止住嘴,“我?已经?相信你了,别说了。”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脸上?发烫。

“好好,不说了,都听?你的。”男人温声道,带这些宠溺和熟悉的感觉,云烟心?底也有了数。

她方醒来,男人给她掖好被角,熟悉的感觉阵阵袭来,她心?里安定许多。心?里安宁了,身体?上?的疲倦与疼痛就再一次涌了上?来,眼皮止不住地打架,男人见状,拍拍她的被角。

“睡吧,睡吧,等睡醒了药就熬好了。”

她迷蒙着点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强打着精神,看?向他。

“夫、夫君,”她像是有些羞于启齿,但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我?该如何称呼夫君……”

她眼睛转了转,总觉得不适应。

“唤夫君,可能是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声音带着懊恼,“总觉得别扭。以往我?是如何唤夫君的?”

男人愣了一瞬,随即展颜。

“不必强求,往常你都唤我?……郎君。不过我?在家中行六,你也常唤我?六郎。”

“郎君,六郎。”

云烟细细琢磨着,点点头,“我?知?晓了。”

看?着她一点点睡着,男人才抽离出安抚她,拍着薄被的手。

他站起身,出了门,轻轻带上?房门仔细不发出一点声响,拦住想要说话的侍从的声音。

带着侍从走远了些,才道:“说罢。”

侍从道:“六郎,这位娘子是何人?”

被称作六郎的男人垂眸半晌,随后笃定道:“日后与我?相伴一生之人。”

侍从有些错愕,“那老夫人和陛下那边可知?晓?”

他算是主子身边亲近的侍从了,可这么多年来极少看?到主子对哪家女子这样?亲近。怎的只不过出去一趟,抱回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就……这般了?

仔细想来,倒也有,但也只有从前陛下的那位侧妃罢了,他这样?的小侍从没资格瞧见贵人天颜。也不知?那位娘娘究竟是怎样?的好颜色,竟然能让陛下念念不忘。

良久,季长川道:“不必告知?老夫人,这些事,我?自?会安排好。”

侍从应声,下去带人熬药了。

他看?着侍从的背影,淡淡的烦躁终于升起。

压在心?头的事情?一瞬间多了太多,有那么一刻,他也觉得自?己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难受,难怪当初的她会有着心?病,拼命想要逃离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

他看?着庭院种植的草木,繁茂的绿意深深刺着他的双目,

上?一回这样?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是听?闻到她的死?讯。

百官都道燕珝因她有些疯魔了,日日待在灵堂不肯出来,不吃不喝,只饮酒。

可他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握着她求给燕珝,却不小心?掉到地上?弄脏了,最后才答应送给他的护身符,在院中独坐到天明。

第二日,还得如常地,装作正?常臣子的悲痛模样?,劝谏陛下从悲痛中走出来。

他是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是。得知?她去的消息,他连悲伤,痛哭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臣子,要做到臣子的本分。

他只能没了命地想要在龙泉山搜寻任何一点属于她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踪影,他都不愿意相信那被南苑废墟深埋着的焦尸,是她。

她那样?鲜活,美丽。

他似乎当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有可能是很久之前就知?晓,但是被他刻意地压在心?底,不敢有半分流露。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对她的妄念。

季长川站在庭院中,感受着阳光一点点洒在身上?。

初夏的日头不算太热,他穿着薄衫站在院中,脸颊被日光照得明晰。

干净澄澈,尤如朗玉润泽,风姿仪态皆是一等一的高?挑出众。俊逸中透出的文雅几乎很难让人将他与肃杀的黑骑卫联系起来。

可他的武艺确实不输于燕珝,付彻知?任何一人。

就是这样?的他,在背地里,不为人知?的贪欲妄念疯狂滋长,渐渐想要将其紧紧握住。

第一次见她,她蹲在树下,皱着眉头看?着散了一地的点心?,将那些并不算美味的糕点当作珍宝般捧起,送给路过的虫蚁和鸟儿?吃。

看?到他来,像只受惊的小鹿,水润润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半刻,柔着声音,行着有些生疏的礼。

她说,多谢大人解围。

季长川看?着她,只是笑。

他送她回去,她丝毫不带戒心?,好像他方才救了他们,就值得全然托付信赖般,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

不过片刻,就将他当成了至亲好友。

季长川看?着她的侧脸,愣了愣神。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想法,第二日特意去地早了些,同她一道去燕珝养伤处。

那时他只觉得,她笑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

日积月累,他也不记得自?己何时,竟然对她生出不可多得的贪念。她在他身上?停留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他万分珍惜留恋。

可她是燕珝的人。季长川一遍遍告诫自?己,她也很爱他。他们很相爱。

他与燕珝,是彼此最忠诚的伙伴。

他绝不能对阿枝生出半分妄念。

季长川至今还记得,当初刚想要远离二人时,就被敏感的她察觉了。

可笑她在感情?上?迟钝,这方面?却敏锐得不行。她特地找到他,在树下,微风拂动的时候,轻声道:“季公子,郎君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你莫要太介意。”

季长川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芸娘以为,我?是因为……”

阿枝本就想着帮二人说情?,嗓音低了些,“我?知?道你们近日忙碌,心?中肯定是……有别的谋算的。我?什么都不懂,不给你们拖后腿便好了,郎君如今需要季公子,公子若有什么不满,自?可像我?发泄,莫要远了公子。”

她眨着眼。

“莫看?郎君面?冷,其实心?里也挺孤单的,”她道:“他是真的将季公子当作自?己的好友,如今……也只有季公子一个好友了。”

她是真的以为燕珝只有他,季长川看?着她单纯毫不设防的侧脸,白皙纯净的脸颊被树荫打上?阴影,鬼使神差地点头。

“好,芸娘这般,我?必不会再如此。”

阿枝上?扬着唇角,重重点头。

“我?也是将季公子当好友的!”

好友么,季长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不想当好友。他掩盖住眸中的黯然,点头回应。

好在他在她那里,也有独一无二之处。

燕珝唤她阿枝,茯苓和小顺子叫她娘子,永兴寺的僧人们称她施主。

她是他一个人的芸娘。

这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称呼。

季长川仰头,看?着倾洒下来,渐渐带上?热意的阳光,一如他现在滚烫的心?。

日后便好了,没有什么阿枝,没有李芸。

只有云烟,他的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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