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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武看他风尘仆仆,有些疲惫虚弱的模样,心都揪起来,平日他怎么操练,小石头都从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燕府的管家和家丁,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我没事。”顾璋抓着他的手反问道,“是官府已经将人都带走了吗?”

顾家人都担心不已地凑过来。

秋娘眼里一下蓄满了泪水:“小石头,你不是考试去了吗?”

顾大根也小心守在侧边,用手护着他,听他问,苦涩道:“官兵是早上来的,我们听姜大人的,就留在院子里。没人来问,真的多亏了你师父。”

顾璋从身后解下包袱,递给姜武:“姜武叔,这是这次考中童生的身份文牒,都加盖了官印,拜托你送与他们家属。”

姜武瞳孔紧缩,瞬间明白顾璋为什么会风尘仆仆的样子。

距离府试放榜才几天?姜武心疼,急行军的苦他吃过,他当时都差点没扛下来!

小石头平日里嘴巴挑剔、穿衣服也要买好的舒服的、屋子里还种那些精致漂亮的花花草草。

那样的苦和累,小石头怎么扛下来的?

“你还出去做什么?”姜武皱紧眉头,拉住想往外走的顾璋。

顾璋:“虎头也考上了,我要趁人没走远,把人追回来。”

“我送你去。”姜武道。

顾璋摇头:“我自己去就好,姜武叔赶紧把这些文牒送去县城,他们的父母也都等着盼着。”

他推开姜武,往外跑去:“爹娘,我去帮虎头送文牒,马上就回来。”

顾大根跑两步追出来,喊道:“往村子西边走了!”

“小石头,娘在家给你烧水,送了文牒就赶紧回来。”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家小石头行善积德,这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您可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顾璋骑马追出去。

马比人快多了,一刻钟的工夫,他就追上了村长他们。

他们远远的吊在征兵的队伍后,依依不舍地跟着走,送别亲人。

顾方正听到马蹄声回头看,“小石头?”

顾璋喊道:“村长,虎头考中了!”

顾方正眼里顿时爆发出亮光。

顾璋没下马,直接从分开的人流中穿了过去,直直朝着应征队伍骑去。

顾方正直接跑起来,村长家的人都撒丫子跑起来,追着顾璋枣红色的马儿,朝前飞奔而去。

兵卒听到动静,拔刀警告:“来者何人?”

顾璋掏出怀里的两份文牒,举起朗声道:“吾乃明盛四年童生,按宣朝律法,家有功名者不征。”

“骗谁呢?哪有你这样脸嫩的娃娃考上童生的?咱宣朝最年轻的童生,也是十三岁才考上的。”

县城的衙役倒是想起了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县案首。

有衙役上前,小声对兵卒说了些什么。

那兵卒听完,抬头看了马上的顾璋一眼:“把你手里的文牒给我看看?”

顾方正跑过来,闻言连忙从顾璋手里接过文牒:“大人您看!这是我儿考中童生的官印文牒。”

兵卒对顾方正这个村长有印象。

说是孩子去府城考功名了,一家人求了半天。

他低头仔细看文牒上的官印。

宣朝官印有两重防伪,一是印记有特殊符号,若任何私人铁匠铺敢锻造这个图案,就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二是印泥中加入一种昂贵且罕见的颜料,那处矿产把持在皇家手中,以保证不外流,每年分发到各地都是有数的。

这种颜料颜色特殊,几乎无人能仿。

兵卒一眼就辨认出了真假。

他深深地看了顾璋一眼,又回头小声问拿着纸笔登记的文官:“今年去府城考童生,什么时候结束的?”

那文官回答道:“有些时日了,不过算放榜的话,应当是三天前。”

兵卒呆呆地张开嘴巴,倒抽一口凉气。

三天前?

他当年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急行军过。

从这里到府城,竟然三天就赶回来了?!

兵卒再看向顾璋,眉毛微抬,侧头对下属道:“把人带出来。”

“可我们是不是该回去请示一下,或者等户籍册更新?”衙役犹豫道,毕竟户籍册还没更新,他们这样少一人,回去不好交代。

“放人!”

“是。”

顾方正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这个兵卒头头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竟然不找他们麻烦,那衙役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顾璋。

顾璋静静矗立在枣红色马儿旁,眉眼冷硬,神色专注。

发丝有些凌乱,衣袍沾着点灰尘,眼底有淡淡的疲惫,却看不出太多狼狈,只让人觉得身姿挺拔,仿若深深扎根于岩石上的劲松。

虎头他爹从应征队伍中被放出来。

顾方正眼眶一下子红了。

“爹。”

“多亏了小石头赶回来。”顾方正声音都微微哽咽,“还不谢谢人家。”

还不等虎头他爹道谢,不远处被兵卒衙役带着向前的人群突然闹起来。

“救我!”

“小石头你能把你们村的人带出去,也使使劲儿把我救出去,我给你三十两,不,六十两!”

人群没有因为他们停下来,一直在往前走,这会儿经过的,竟是对面大丰村的人。

“孙刀?”顾璋认出了这人。

和记忆中杀到永河村抢人的那个满脸凶煞,膀大腰圆形象不同,眼前这人消瘦了一大圈,腿似乎也有些不利索。

他早就听说吴县令那日气恼,觉得这群人胡闹,差点让他在皇上那里闹出岔子,板子打得极重。

偏偏大丰村请来的郎中医术也不精,竟有一半人落下了腿疾。

顾璋巴不得拍手叫好,脑子有病才答应。

孙刀见他转身,竟噗通一声直接跪下,大声哀求道:“救救我,我不想去边关,你能救你们村的人出去,肯定也能救我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善于煽动人心。

他周围的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顾璋,看向虎头一家,队伍前进都停滞了。

兵卒头头又走过来,皱眉道:“怎么回事?”

顾璋指着孙刀道:“他不想去边关,想跑,还带动整个村的人闹事。”

兵卒瞧他一眼:“有力气闹,等会给他们登记去冲锋营。”

“是。”说着赶来的人手里拿着杀威棒用力打下去,“走不走?”

听到兵卒头头的安排,人群中轰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嚣声。

“别,我赶紧走,我不去什么冲锋营。”

“孙刀你个杀千刀的,又坑害我们!”

但是这股喧哗很快被镇压,闹事的人手都被绑在一起,被驱赶着往前走。

看着人群走远,顾璋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

顾璋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

入眼是雕梁顶。

这是……顾璋清醒了一会儿,这好像是他在燕府的那间房。

怎么会在燕府?

门口传来姜武饱含怒火的声音:“你们一个个好意思吗?派你们去是做什么的?竟然连个十岁小孩都赶不上。”

顾璋缩缩脖子,他还是头一次听姜武这么发火。

门外。

燕老面色也沉:“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家丁两排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那几名被派去护送顾璋回来的家丁,颤着声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怎么会跟不上?难不成你们的马更差吗?”燕老后怕得声音都有些发怒地抖起来:“这一路多危险,莫说豺狼虎豹,沿途山匪,就连官道上随便一只心怀不轨的商队,看到他单独一人,都能欺负了他去!”

顾璋:他好像没这么弱?

燕老想到这几天,顾璋一个十岁的小孩,竟然独自一人骑马从府城回来,就后怕得背上出冷汗。

眼看外边动静要闹大。

顾璋连忙起身,他手臂刚刚撑着床,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传来酸痛感,仿佛被狠狠揍了一顿似的,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全身都叫嚣起来。

“嘶——”顾璋倒抽一口凉气,跌回床上。

屋内的动静传出去。

刚刚还在训斥人的姜武一下就听到了动静,“小石头醒了。”

燕老也连忙往屋里走。

“醒了?”燕老赶紧坐到床边,关切道:“感觉怎么样?腿上还疼吗?”

他想到顾璋腿两侧因为骑马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就好像有什么汹涌到喉咙里,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顾璋扯开一个灿烂笑容:“没事的,我不疼!”

他笑完追问道:“我带回来的文牒怎么样了?”

姜武道:“都送到各家了,他们都赶在入营登记前,把人给带了出来,学子也都归家了。”

“那就好,没白费我一趟力气。”顾璋放松,让自己陷入软和的被褥里。

燕老见他这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也勉强放下了心:“他们说等你好些了,要亲自登门感谢你。”

燕老说完,伸手从旁边柜子上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那就不用了,顺手的事。”顾璋还没说完,笑着的表情就僵住,这个药闻起来就好苦!

里面是加了多少黄连?

顾璋往被褥里缩了缩,师父果然是生他气了!

他露出乖巧的笑容,讨饶道:“我真没事,能不喝吗?”

燕老手里拿着木勺子,笑道:“这是太医专门开来给你补身子的,来,师父喂你。”

一口一口喝?

顾璋面露苦色,手撑着坐起来,接过黑乎乎的中药碗,一下就闻到里面许多名贵补药的味道。

这么贵的药!

放这么多黄连做什么!

“我自己来。”顾璋接过碗,一口闷。

复合的苦涩滋味在舌尖炸开,他小脸一下皱巴起来,好苦!

顾璋觉得自己果然是被好吃好喝养得娇气了,想当初刚刚恢复上辈子记忆的时候,还觉得中药都别有滋味,一点都不觉得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