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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面墙靠前一点的位置。

那里站着这次院试的几位热门人物, 方谷、余庆年、黎川……

正如大家期待的那样,他们的文章都在前三列。

有人替他们惋惜起来,暗道若没有神仙水这一遭, 恐怕能发挥得更好,获得头名的应当是他们才有理。

“真是可惜了。”

顾璋笑起来:“所以你们是在质疑学政大人和知府,给出的名次不合理?”

这面稍显拥挤的墙前,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尽管不少人心里,现在确实都这么想,但没人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人群中不少人本就暗暗皱眉, 对这种议论感觉有些不自在,看完了成绩, 转身想要离开。

尤其是榜首几名,听到这样的议论, 反而有些不适, 那些学子看似在议论顾璋, 听来却也像在嘲讽他们。

要不怎么会输给他?

简直像是在说,“看,原来你们水平也就这样?”

以余庆年为首的几名府城世家子弟, 沉着脸,拂袖往外走。

却听一道不燥不恼的清亮声音, 从身后响起。

“两石的产量真的很离谱吗?”

声音的主人似乎还没过变声期,清亮透人, 如泉击玉石,听不出半点被嘲笑的愤怒、或者低落。

甚至声音里还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半点听不出恼羞成怒, 负隅反抗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在说一件笃定的趣事。

已经走到一半的余庆年几人驻足。

他们停下, 还挡住了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的,衣服洗得泛白的挺拔书生。

顾璋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离谱。”

亏他答卷的时候,还斟酌再三,考虑着不想太突兀吓人,连写文章都是收着的。

他若真放开手来干,即使只靠自己,三石、四石都易如反掌,若用上系统里的东西,三十石、四十石也不是不可能。

两石还离谱?

这谱不要也罢。

项门嗤笑:“不愧是少年得志的小三元,什么都敢想敢说,我实在是比不上。不过为兄还是劝你一句,小小年纪谦虚些,别这么心高气傲。”

顾璋且不回他,反而问道:“你怎知我答卷内容?”

项门心里痛快,觉得自己报到那日跟夫子打好关系,主动提出帮忙整理答卷,誊写榜单,真是太明智了。

要不怎么能有今日这样出气的机会?

“偶然得知,听闻实在震惊,不敢相信这竟是小三元写的,故而印象深刻了些。”

顾璋:“……”

答非所问,糊弄谁呢?

他后悔跟这种人磨磨唧唧了,之前就该果断点,直接处理掉,要不怎么还会让这家伙有机会再来眼前蹦跶?

果然还是上辈子直接动手砍瓜切菜的风格,更让他舒坦。

顾璋手摸上腰间佩带,取出一枚极细的毫叶针。

这枚会被唾液融化细针,飞速射入项门因笑而微张的嘴巴。

顾璋满意地露出笑容:“跟项兄分享一个从医书中看到的怪病,据说有人心有腌臜,整日为其所扰,肝气郁结,每每以言倾泻,就能稍缓解,于是便愈发喜欢如此。”

“这怪病一旦发作,满嘴燎泡,口齿酸痛,我观项兄面像,和那本医书中所描写得极为相似,项兄可要注意些了。”

“你!”项门面色青紫,不敢相信有人竟会当众这样说,但不知心理作用还是怎么,他竟然真觉得嘴角有些异样,张嘴隐隐作痛,心中也有些惊恐,他不会真的得了那怪病吧?

顾璋不去理会他,环视一圈道:“亩产两石,绝不是无稽之谈,我家乡永河村,从前年起,就有地中种麦,亩产两石。”

已经有现成的例子,真的有田地实现过亩产两石?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许多人都愣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璋继续道:“去年起,永河村亩产均提升二斗到三斗,今年五月底丰收,八成良田都已实现亩产两石。”

“已经实现的事,怎么能说是无稽之谈?”

全村,八成,亩产两石?

可小麦的亩产,不是均产一石4斗吗?

多出来的六斗可不少,若再多一点出头,都快翻倍了!

“这怎么可能?”

“若真有人两年前就能亩产两石,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即使不服气这个排名,也没必要空口杜撰吧?仗着地里的粮食收上来了,也没了证据。”

顾璋道:“是否空口杜撰,自有真相可查,永河村每年缴纳的粮税,可都是记录在案的。”

永河村的人都老实,即使产量提高到比寻常人家都高,也从没联合起来弄那些隐瞒产量,偷减税务的事情。

这些都是白纸黑字,登记在册的。

“若县令知晓,府城怎么会没听到一点风声?”

“顾璋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不会是真的吧?”

远远有粗厚的声音传来:“自然是真的!”听起来有些急切。

姜武带着燕老过来,就看到顾璋站在榜尾,背后就是墙,一群人围着他,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他哪里忍得?即使平时操练起来从不手软,但这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他也早将小石头当成亲近的晚辈,心疼不比任何人少。

燕老今日也特意打扮了一番,捯饬得体面,后面跟着院长和书院中的书童。

他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就气度不凡,身份不俗,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顾璋远远看去,记忆仿佛瞬间回到咏思学堂那日,师父也是这样体面,不仅有文人雅士之风,看起来还颇有威仪。

所以燕老让他来府城官学读书,是抱着这个打算?

顾璋眉眼舒展,觉得满眼的金秋都变得暖人起来。

双目对视,即使有几月不见,但难言的默契在视线相碰时顿时浮现。

燕老自然地走过来,站到顾璋身边:“永河村亩产提升一事,乃我亲眼所见,就在今年夏日。”

不过他也没想到,小石头竟有这个本领,敢说能让宁都大地都提高到这个产量。

他原以为,能让永河村这一个村子增产,就是多年来仔细观察,小心试验的结果。

“若真有此事,为何我等毫不知情?”这显然是怀疑这名身份不凡的老者,在包庇顾璋,想来是猜到了燕老的身份,也知道他们的师徒关系。

燕老道:“姜武你说说。”

宣朝中了举人之后,就能免除死刑的,基本当官之后,只要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最严重也就是一个流放。

燕老性情秉正,即使给京城好友去信,也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带了证据的。

姜武就是搜集这些证据的执行者,对吴县令做的那些事,他是一清二楚。

“吴县令贪墨税收,依照《农之纪要》中记载,将六成以上超产的农户粮税修改到均产附近,从中谋取差额粮税……如今已经官降一级,被贬去沼齐。”

顾璋:猜对了。

又是那个狗县令。

所以这几年永河村提高产量多出来的粮食税,全都进了这家伙的口袋?

一边在收粮食税的时候,百般克扣,从百姓这边讨,连欠收的百姓都不放过。

一边又将征收上去的粮食税修修补补,做个假账,把多余的收到自己的荷包。

百姓国库两头通吃,胆子还真的大。

看着一家一点不起眼,但一个县有多少块地?每年这样刮一层,仅这一项,就足够富得流油了。

没本事自己赚钱,用这种方法搜刮,顾璋眼底都是明晃晃地嫌弃。

不过顾璋倒是突然发现,如今地里粮食早就收起来了,没了实证,官府的记载也被篡改,那岂不是说,再无证据可证明了吗?

显然也有学子这么想。

有些人心里已经认定,也不相信真能亩产两石,打心眼里觉得是“以权压人”

吴县令不过是个已经离任的替罪羊,反正人都被贬,离开了,还不是什么锅都可以往他头上扣?

不过即使有这种心思,面对院长都跟在身后的人,大多学子也不敢说。

只有人群中,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小声不忿的声音:“即使他们村可以,也不一定让整个宁都都可以。”

顾璋目光扫过,淡淡道:“我既然敢落笔写成文章,自然是有一定把握的。”

问心学院的院长,这会儿也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特意找了腿脚快的书童,去取了顾璋的答卷来。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答卷,也觉得着实心惊。

若不是刚刚听燕老亲口说,确有其事,他恐怕也要以为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从未接触过农事,还夸下海口。

“原来顾璋是燕老爱徒。”他笑着上前打圆场,“不过这文章,确实有些令人惊骇,不如咱们坐下来谈谈?”

院长也有自己的风骨,即使欢迎燕老,也不会随随便便说自己书院的夫子判错了,更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就将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文章改为高分。

他将文章递给燕老,示意燕老亲自看看,“文章中说,若用这套法子,能使宁都均产达到两石。”

燕老接过,认真看起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子对自然变化和规律,有令人惊骇的洞察力,也知道永河村产量提高,与他有关。

但从不知道,只从府试后到现在,竟有如此大的长进,都想出了能普及整个宁都的法子!

姜武用脚不露声色地踢了踢顾璋,眼神示意:“臭小子,你这个东西靠谱吗?”

顾璋还没来得及回,就听燕老道:

“我自了解我这小徒弟,没有把握的东西,他是不会写出来的。既然如今此事没个定论,我便禀明圣听,派御史下来查明永河村情况,也能顺便清查宁都各地隐粮扣税一事。”

上次的钱已经变成粮食,送到边关。边关一时不缺,但他相信,皇上是不会嫌国库钱少的。

只不过缺了这么一个人,敢冒着得罪一府都十几个县官员的风险,站出来给皇上提罢了。

顾璋心中有些酸涩,上辈子儿时的回忆频频闪出。

他早就做好独自一人闯过难关的准备,就如同从前无数次那般,即使面对质疑嘲讽,只要他不断努力,总能强大到无人敢言,不惧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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