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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我就看一会儿。”宋钦没有抬头看他,很快便把书合上放到了一侧。

帐篷里的空间不大,两个人坐下后便觉得有些拥挤。李恪顺着往旁边让了一尺。

宋钦摘下了那副框架眼镜,揉了揉眼眶。李恪这才看清楚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昏黄的灯光刚好映在他鼻尖到嘴唇的那道弧线。宋钦常年蜗居在实验室,皮肤比其他男人要白出两个度来,嘴唇也没有太多血色,看着让人心生怜悯。

李恪竟然对一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男人,动了恻隐之心。

“我准备睡了。”宋钦抬手摸到了吊灯的开关,“我可以关灯吗?”

三秒钟后,李恪才迟缓地点了点头:“可以。”

啪的一声,小小的帐篷陷入了黑暗。

李恪感觉到一阵窸窣声,宋钦紧贴着边缘躺下,给自己裹好了睡袋。

李恪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找到了自己的枕头,然后小心翼翼地侧躺了下去。两个人的身体靠得很近,但黑暗中都见不真切。

外面的海浪声时隐时现,两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李恪。”宋钦忽然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李恪答话。

“其实有时候......”宋钦背着身子,对着空气轻轻笑了一声,“我挺羡慕你们的。”

“羡慕?”李恪还没来得及问他羡慕什么,就听见宋钦的呼吸变得平缓。他打开手机屏幕,顺着幽幽的蓝光往旁边看去。宋钦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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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宋思衡跟李恪又去了同一所大学。每逢寒暑假,伏雪华都会邀请李恪来家里玩。

伏雪华对李恪很是喜欢。宋思衡向来特立独行,宋钦深居简出,而李恪为人和善、性格也好,比那两个儿子都更好相处。

偶尔会有一两次,李恪敲门时是宋钦来应门。宋钦也不过跟他点了点头,再无多话。

唯独有一次例外。有一年寒假,临近春节,李恪考完最后一门通识课,恰好遇到了江城难得一遇的大雪。宋家花园别墅门口的积雪没过了脚踝。

风雪中,李恪按响了院子的门铃,半分钟后,里面传来了应门声。

宋钦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绒毛衣来开门,难得地没有戴眼镜。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像是一幅画。

李恪被飘洒的雪花模糊了视线,竟呆立在门口没有动弹。

“快进来。”宋钦忙拉住他的手,把人拽进了屋子,“我去给你热一杯姜茶。”

而除此之外,大多数时候的宋钦,都是沉默的。

每次这种家庭聚餐,宋钦都是最晚下楼的一个。吃饭时他也并不多话,偶尔提到跟他学科相关的事,他才会说那么一两句。

以至于李恪开始怀疑,那一晚在海滩的帐篷里摘下眼镜的宋钦,和那个在雪地中拉住自己手的宋钦,是不是只是他自己的幻想,其实并没有真实存在过。

李恪读的是人文社科学科,与宋钦并没有太多交集。李恪没有太多的理由跟宋钦保持联络,只有偶尔的过节过年,他会主动发去一两封祝福。

多年间的情愫被稀释在短暂的来信中,逐渐被撕扯成了一道单方面的红线。

李恪一个人被困在了十年前的海岸边。

他总在周遭人的口中得知宋钦的近况,他硕士毕了业,又去读了博,然后留在了江大任教。十九岁的夏天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之间薄如蝉翼的牵扯,也被时间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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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钦是在去年年底的一个晚上,忽然给李恪打来了电话。

而那日的下午,他们才刚刚在思程办公楼的展厅里见过面,旁边还坐着宋钦的相亲对象。

他作为宋钦生命中一个合格的过路人,没有过问,没有打探。他礼貌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便是如坐针毡的一下午。

他不明白宋钦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喂?”李恪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我想约你喝个酒。”这是宋钦的开场白,“今晚有空吗?”

晚上九点半,宋钦和他约在了附近的一间清吧。宋钦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外面是浅灰色的羊绒外套。

这么多年来,李恪很少见到他不穿衬衣的样子,比平时看起来要放松得多。

清吧里有乐手在演奏钢琴,曲目听着有些耳熟。

李恪听宋钦讲了很多他读博的见闻,他难得听宋钦一次说这么多话。仿佛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空白都没有存在过。

直到钢琴前的乐手下了台,重新换了个爵士乐队上台,李恪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回程的车上,李恪沉默了半路,直到遇到一个红灯,他才转过头来,问宋钦:“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去海边露营的事吗?”

那一刻,宋钦倏地摘下了眼镜,朝他笑了笑:“啊,当然记得了。那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

李恪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红灯转绿,他踩下了油门,车匀速开出了待转区。

车里沉默了几分钟后,宋钦忽然转头问他:“能去你家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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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回想起来,李恪才发现处处都是线索。只是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宋钦竟然对宋思衡有如此深的恨意。

早在去年,宋钦要跟他们去北市的时候,自己就该有所察觉的。然而当时他这个傻瓜还沉浸在要跟对方一同出差的喜悦里。他特地预定了一家米其林餐厅,点了店里最顶级的葡萄酒。

而宋钦做了一个完美的局,环环相扣,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机密,在北市的那晚他等不及天亮就就要走。自己还想自作主张让对方多留一晚。所有的城府在宋钦眼里不过是一个配角的拙劣表演。

宋钦不是会轻易露出马脚的那种人,他为什么要在给徐朗的密信里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让宋思衡能追查出他当时的位置。答案昭然若揭。

他,李恪,在宋钦眼里是个绝佳的嫁祸对象。

李恪离旋涡中心的距离太近,一旦祸水东引,宋思衡必定会对李恪起疑。宋钦也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只是宋钦算错了一环,他没有想到这谜底最后会被李恪亲自揭开。

十年前的夏天开始的朦胧爱意,最后彻底死在了这一年的倒春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