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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并未停留多久,离开了金禧阁。即便有婉芙的那些话,金禧阁内御赐的摆件,依旧没?能免遭劫难,该抄的书?还是要抄。

婉芙在床榻里滚了一圈,眼帘垂下?来,怔怔地出神。她说完那句话,皇上脸色依旧如常,看不出有半分动容。皇上对后宫中的女子?,一向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纵使她这般陈情,也看不出皇上对她有丝毫的改变。

她甚至不知,说出那些话,是对还是错。

……

殿内,龙涎香燃着,静心凝气。

陈德海恭敬地添茶倒水,觑着皇上的脸色,不敢发出半点?动静。皇上是在看上呈的赋税账册,漏刻都过了小?半,却也不见皇上翻过一页。

皇上为政一向勤勉,从未有过走神的时候。这还是头?一遭,让他?不由得?记起,皇上从金禧阁出来时的神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之他?从未见过,甚至怀疑,泠贵嫔是不是又把皇上气到了,可罕见的,皇上并未动太大的怒气。

虽说皇上吩咐他?带人搬走金禧阁御赐的摆件,但他?哪敢真的都搬走,皇上不过是说给泠贵嫔听,吓唬吓唬泠贵嫔罢了。搬回乾坤宫的,都是那些零零碎碎,并无用处的小?玩意儿。皇上待泠贵嫔,从来舍不得?真下?狠心。

他?瞧了眼漏刻,小?声提醒,“皇上,晌午了,可要奴才?吩咐御膳房传午膳?”

这时,李玄胤才?撂下?账册,靠到龙椅上,指腹压了压眉心。

皇上每每遇到棘手的事,都会如此,这让陈德海不敢说话,垂着脑袋,在一旁装死。

忽地,耳边听到皇上沉声问他?,“你觉得?,朕待后宫如何?”

皇上待后宫,自然是一碗水端平,随心所欲。除却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泠贵嫔,其?他?人都是皇上得?了空想起来就会去看上一眼,若是怀了龙嗣,则会多去几?日。想不起来的,便搁置到一边,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曾亏待。

话是如此,可皇上以前从未问过这种事。皇上一向把前朝政务看得?比什么都重?,后宫嫔妃于皇上而言,不过是调剂的乐子?,甚至对于那些纷争,只要不触及子?嗣,皇上都懒得?去管,更别提今儿为了泠贵嫔安稳,让泠贵嫔抄书?为由头?的法子?。

就是当?年的应嫔主子?,吃了赵妃娘娘的暗亏,也得?生生咽下?这口气,皇上即便清楚,也从未多说些什么。

或许是因着应嫔在皇上面前总是温顺妥帖,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家世并不高。而泠贵嫔家世靠不住,又是从奴才?做到主子?位份,无依无靠,每次见着皇上都是被责罚,故而让皇上生出怜惜不忍,下?意识的就会偏袒泠贵嫔。总归,泠贵嫔于皇上而言,都是不同的。

许久得?不到回应,李玄胤掀起眼皮子?睨过去,陈德海后颈一凉,忙上前回话,“奴才?认为,皇上待后宫的主子?们都甚好。”

他?顿了顿,大着胆子?继续道,“先帝盛宠梅妃,以至于荒废朝政,民生哀怨。但皇上从来都是以国?事为重?,肩负重?担,宵衣旰食。皇上勤政,不止奴才?看在眼里,前朝的大臣,大魏江山的百姓,都看在眼里。”

李玄胤凉凉掠他?,“你倒是会说话说。”

陈德海头?垂得?更低,讪笑,“奴才?说的都是实话。”

他?这句确实是实话,皇上的勤政,不止他?吃不消,前朝的大臣都受不住了。

李玄胤指骨叩了叩御案,忽起身,走到炭炉旁,两手伸去,烤着炭火,自言道:“时至凛冬,今岁苦寒。北方大旱将过,又多地泄洪发水,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广岳十二州兵变,此时严冬,驻扎的将士们又该是怎样难熬。”

陈德海伺候到近前,“皇上体恤,百姓和将士们都会记在心里。”

良久,就在陈德海以为,皇上不会再说话时,忽听皇上又问了他?一个极其?难以回答的问题。

“朕待应嫔,与待泠贵嫔,有何不同?”

陈德海一听,手心顿时紧张得?生出了冷汗。

他?猜不到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待应嫔和待泠贵嫔的不同,一听位份就听出来了。

应嫔当?年盛宠时,有孕后,皇上大喜,许诺她妃位,后来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应嫔入了冷宫。即便现在出来,依旧是嫔位,有了身孕,皇上丝毫没?有升位份的意思。可见,皇上待应嫔的宠爱已经不比从前,慢慢地淡了。

泠贵嫔却不同,泠贵嫔虽说是新宠,可一上位就是常在,且有皇上亲赐的封号,即便没?有龙嗣,也是青云直上,坐到了贵嫔的位子?。可见,皇上是宠爱泠贵嫔要胜于应嫔。

但陈德海不能这么直白地说,皇上这么问,想听的,却不一定是实话。

他?干笑道:“应嫔主子?温柔知意,自是与皇上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李玄胤咀嚼着这四个字,莫名记起那女子?在自己怀里,哭着跟他?说,他?与应嫔心意相通时的模样,又是委屈,又是可怜。她怎会什么都没?有,这后宫里,她最是知晓,怎样讨他?欢心,让他?心疼。

李玄胤淡去脸色,无声地转了下?拇指的扳指,“那她呢?”

她是谁,陈德海用膝盖想都知道,能让皇上这般不自觉亲昵地问出的人,也就只有泠贵嫔。

他?垂低着脑袋,没?敢去看皇上的脸色,“泠主子?性子?跳脱,与后宫嫔妃主子?都有不同。奴才?瞧着,自泠主子?侍奉在皇上身边,皇上脸上照以往多了不少悦色。”

这话说的不假,皇上不止多了悦色,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往深了说,泠贵嫔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牵扯着皇上的情绪。

这他?是不敢说的,为君者,能影响皇上抉择的,只能是江山要事,而不是后宫区区一个女人。这话说出来,不止泠贵嫔会遭殃,皇上也不爱听。他?在御前伺候多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头?还是有几?分计较。

“悦色?”李玄胤冷冷一嗤,讽道,“她没?把朕气得?吐血,都已经是收敛了。”

陈德海赔笑,知皇上面上虽气,可心里头?却是愉悦着,不敢接话。

李玄胤收了手,面色如常,“罢了,朕何必问你这些,传膳。”

……

金禧阁搬走了大半华贵的摆件,其?中婉芙最心疼的就属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她本是拿来插花的,结果不止把瓷瓶拿走,她辛辛苦苦摘来的梅花也一同带了去。

婉芙一脸幽怨地坐到案后,提笔准备抄书?。

秋池伺候着磨墨,见主子?难看的脸色,忍住了,没?敢打扰主子?。

她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皇上这次是太过分了。主子?被赵妃责罚,皇上半句安抚没?有,还搬走了金禧阁大半的摆件,其?中不少主子?都极为喜爱。皇上待别的嫔妃从不偏颇,独独待主子?,又苛刻,又小?气。

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面上说出来,免得?给主子?招惹了麻烦。上回的祸从口出,险些害得?主子?失宠,她可是记住了。

从晌午到日暮,婉芙工工整整地抄完了三十页纸,眼眸一转,又在最后一页落下?了一行诗,吹干墨迹,交由秋池送到御前。秋池临走时,婉芙再三叮嘱,“记住,定要把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换回来!”

秋池忍笑,领了命,快步去了乾坤宫。

……

陈德海将金禧阁送来的手抄呈到御案上,“皇上,泠主子?指名要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您看?”

李玄胤从案牍中抽出身,撂下?了片刻前呈进殿的奏报,拿起古治手抄,一张一张掠了眼,今日这字迹确实进步良多,不过比之他?看惯的前朝奏折依旧难以入目。到最后一页,果不其?然,下?面又题了一行小?诗。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李玄胤垂眸看着,嘴角扯了扯,卷起宣纸,递给陈德海,“收好,放到存玉阁。”顿了下?,又道,“她屋里那些东西,随便挑一个送回去,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摆到朕的寝殿。”

陈德海觑了觑皇上的脸色,忍住笑,皇上也忒能欺负泠贵嫔了。他?忽然想到,皇上将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放到寝殿里,岂不是日日都能瞧见。泠贵嫔特意提起,究竟是真心喜爱,还是有意为之?

他?应下?声,正欲出去,又听皇上叫住他?,却好一会儿没?有开口,他?小?声提醒了一句,“皇上?”

李玄胤指骨敲着御案,眼底划过一抹惫色凉意,“赵妃既被褫夺了封号,降了位份,也不宜再留有协理六宫的大权,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