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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淮不及思索,当即提了声音答道:“黄泉渡!”

英扬发出了一声惊喊,仿佛被人捏住了咽喉似的。“明淮,那是禁地,不能进的。你……你赶快回来,朝着那黄泉渡的石碑相反的方向,一直走……便可走回来了。赶紧,赶紧,此地不可久留!”

裴明淮听英扬声调有异,不敢怠慢,一手扶了一人,发足便往与那“黄泉渡”相反的方向掠去。他飞掠的速度极快,只听一声凄厉怪笑,又复变作了细细幽幽之声:

“黄泉难渡,彼岸无花。这渡口,非人人能过……你抢了已入幽冥之人,你迟早得回来的……迟早……”

英扬手里拿了个火折,正在岔道口等他。裴明淮借着火光看去,见英扬与从前并无二致,高大英武,只是略瘦了些,眉目之间全是焦灼之色。英扬一见裴明淮便松了口气,忙迎上前去。“好了,好了,你出来就好了。我们离开这里再说。”他一见裴明淮手中还扶了两个人,一怔道:“这两人……”

裴明淮道:“是我在水边救下的。”

此时英扬已借着火折之光看清了那两人,顿时面色大变。“这不是……青囊和墨林么?”

裴明淮问道:“你认识?”

英扬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自裴明淮手上接过了那唤作青囊的女子。裴明淮还要再问,英扬已一把拖了他往那条古柏山道便走,一面低低地道:“只管往前走,不要说话,不要抬头。”

裴明淮看他埋了头不作声往前急急地走,也只得随了便走。头顶灯笼还在夜风里飘飘摇摇,山风阴冷,走出来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裴明淮却只觉英扬拽着自己的手心,已尽数是汗。

英扬扯了他,急急便往前走。又走了一段路,月色下已隐隐可见前面便是一处城镇,房屋众多,虽然已是午夜,但有几处仍是灯火通明。英扬此时方舒了口气,松了他手,道:“你好大的胆子!”

裴明淮一回头,只见方才那条岔道两旁柏树上所挂的灯笼,正在风中飘荡不已。古柏密密,黑影幢幢,这数盏灯笼却是色彩纷呈,只是被风吹得飘摇不堪,艳中又带了些许说不清的诡异。裴明淮心中,突地冒出了两个字:鬼灯!

英扬见了裴明淮表情,微微苦笑,道:“明淮,你送信说今日必到,我等了你一天都不见人,心里焦急,便出来迎你。见着一盏遗在路口的黄皮灯笼,我猜便是你到了,又好奇心大发,去了那……那地方。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裴明淮跟英扬相交日久,深知英扬决非胆小之人,心下更是惊疑不定,道:“路上马蹄受了点儿伤,这地方我也找不到好马换,只得把马暂寄在路上一户人家。想着反正也没多少路了,索性走过来……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英扬只道:“先把青囊和墨林送回方家,我再向你解释。”

裴明淮道:“那位姑娘呼吸微弱,我也看不出她怎么了,只得先给她服了颗药,暂时拖住。至于那男子……除了昏迷不醒之外,似乎无甚大碍。只是……他们的脸……”

英扬望了一眼裴明淮,道,“你信上说,你是奉旨下来巡查的,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裴明淮道:“几年没见了,正好离你这里不远,就想着过来聚一聚。怎么,看你倒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我来得不对了?”

英扬摇摇头,裴明淮只见他眉宇之间,愁云满布。“不是你来得不对,是这时候,真的不对。”

那方家看来该是此地一大富家,屋舍占地数顷,朱漆大门,金漆门环,甚是气派。方家的下人跟英扬极熟,忙将二人请了进去,但裴明淮留意看这些仆佣,虽然强颜欢笑,但都掩不住面上一片愁云惨雾。尤其是这个时辰,方家居然还是灯火通明,想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了正堂,只见一个年近六十、须发皆白的华服老者正坐在当中,愁眉不展。英扬一进门,便叫道:“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那方起均慢慢起身,似乎是站立不稳的模样,一旁的仆人连忙去扶。他眨动双眼,却似看不清楚英扬在何处,英扬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扶了他道:“我在这里,你这双眼睛,真该好好治治了。”

方起均摇了摇手,连脸上皱纹都似尽是苦涩之意,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我这般年纪,若死了也罢,偏生……”他使劲对着裴明淮的方向看了几眼,道,“好像来了位老夫不认识的客人?”

英扬道:“这是我多年的朋友,姓裴名明淮。他方才去了……”他又吸了一口气,方放低了声音道,“黄泉渡。”

方起均“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讶恐惧之意。英扬不等他说话,又道:“明淮在那里救了青囊和墨林。”

方起均又“啊”了一声,道:“什么?”

他再眼神不济,这时也看到英扬和裴明淮手里都扶了一人。他正待走近,英扬却伸手作势一拦,道:“方老爷,你且等一等。他二人的情形有些……”

方起均颤声道:“难道……难道他们已经……”

英扬摇头道:“不,两人都活着。”

方起均又道:“那……”

英扬又摇头。“不,只是他们二人的脸……被画作了罗刹鬼脸。我方才曾试着用力去拭,竟……全然抹不掉。”

方起均“咕咚”一声,又重重坐了回去,只有喘气的份。家仆忙上来替他捶背揉胸,方起均只喘了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们快去请胡大夫,就说有急事,请他立时过来……赶快去!……”

说毕这番话,方起均又喘了半日,喝了半盏茶,方气息顺了些。又扶了家仆,颤巍巍地起了身,对着裴明淮便拜。“多谢这位裴公子,救了犬子和小女……老夫……感激,感激不尽哪……”

裴明淮见着这样一个眼瞎了大半之人对着自己便拜,哪里当得起,忙还礼道:“不敢当,只是在下正好路过,见他们昏倒在水边,便把他们救了回来。”

方起均略回了些神,便命了身边那仆人道:“快去令人准备些吃食点心,再送茶水来……”

英扬打断了他道:“还跟我客气?还是先把青囊墨林送回房间,让他们躺下的好。”

方起均忙向裴明淮道:“裴公子,您先请坐,容我先去看看我那两个孩儿。”

裴明淮点头,刚要说话,却见英扬正朝方起均打手势。他不知英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不再开口,只坐在那处喝茶。

两人这一去,却去得甚久。回来之时,裴明淮留心看英扬脸色,却觉得英扬的神情,似比刚才放松了些。

英扬与方起均都归了座,英扬望了裴明淮,道:“明淮,你说你听到了一个声音,对你说什么……黄泉幽冥的?”

裴明淮缓缓地念道:“黄泉难渡,彼岸无花。那声音还说……那黄泉渡口,非人人能过,说……我总是要回去的……”

他的声音里,竟似也带了那幽冷空渺之意,连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英扬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明淮,这事得从数十年前说起。”

裴明淮道:“愿闻其详。”

英扬端起茶喝了一口,目注窗外,缓缓道:“数十年前,这黄钱县一带,曾有一唤作‘万教’的教派盛行,据说远自西域而来,教众遍及郡县,竟达数千人之多。”他见裴明淮眉头微皱,便道,“难道你也有所耳闻?”

裴明淮道:“你且说下去。”

英扬道:“这万教十分慷慨,常常分发钱米。历年战乱,民不聊生,你说,明淮,百姓们又怎会不追随他们?”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人总是想活下去的,至于信不信,信多少,那又是一回事了。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英扬道:“万教在此处日益壮大,居然生出了谋反之意。官府派兵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为首的数十名教内首脑,连同那些追随他们的百姓,被剥皮斩首,处死在升天坪上。据此地老者说,血腥之极,那处平台至今仍有数十年前的血迹旧痕,抹之不去。数十具被剥了皮砍了头的尸体被胡乱地扔在那里,不日便被天上的乌鸦吃尽,只余白森森的骨架……”

裴明淮淡淡道:“那也无妨,这万教既来自西域,这等死法本就是极高礼遇,比什么土葬火葬都要来得体面。”

英扬道:“这本是过往之事,年日久了,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但十余年前,却开始有怪事发生。”

裴明淮扬了眉,此时方起均却叹了口气,开口道:“我有一对儿女,便是裴公子方才所救的青囊和墨林。我妻早逝,我对这双儿女十分疼爱。一日里,他二人却失踪了,遍寻不得。我方家在此地也算大族,派了家丁四处寻找,又报了官府,悬了赏金,但一连找了月余,依然不见踪影。我已几近绝望,但此时,青囊和墨林却被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