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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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光道:“您老想想,这儿一年得死多少人啊!大多都是在牢里处决的,连烧都是在牢里烧的。一年少说也得几十个,那怨气可重的啊……”
裴明淮道:“怎么个处决法?”
杜小光缩了一缩,朝四周偷偷看了几眼,似乎是害怕有什么藏在旁边一样。“寻常的呢,就是在对面烧埋场给砍了,跟外面砍头一样。如果碰上那种比较棘手的,就索性在牢房里面就……”
裴明淮点点头。有些囚犯离了牢房难免生事,反正都是要死,不如省点力气。杜小光又朝房中指了一指道:“烧了,就用个骨灰罐儿装上,放到这里来。有些什么物事留下,也一起搁到这儿。”
裴明淮嗯了一声,便走了进去。见杜小光还在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一笑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
杜小光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裴公子,您真不怕啊?”
裴明淮笑道:“我又没得罪这里面的人,有什么可怕的?他们难道还要来找我不成?要找,也得找吴震吧。”
他这话一出口,杜小光脸更白了。“您可别说,裴公子,他们恐怕就是要来找吴大人的。里面的好多人,都是吴大人抓回来的。而且吴大人他从来不信这一套,我们要在这里上柱香,都会捱他骂。”
裴明淮一看,果然旁边还有一把没有拆开的香,便取了三支,笑道:“那我也先给这里的人上柱香,他们大概不会来找我这个外人出气了。”
那香一点上,裴明淮便楞了一楞。香味清醇,决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冥香。他把撕开的那张红纸展开一看,立时怔住。
红纸上有“飘香斋”三个篆字,与他曾见过的“天罗”一模一样。
他朝杜小光招了招手,杜小光只得小心地挪了进来。裴明淮把那张红纸递给了他,道:“你知道这里的香,都是谁带来的么?”
杜小光道:“自然知道。这里的香都是曹老五买回来的。他呀,怕这些怕得不得了,烧的香比我们谁都多。”
裴明淮皱了皱眉。“那个曹老五在这里吗?”
杜小光道:“在呢,今天正好他当班。就在对面。”
裴明淮道:“对面不是火化之处么?”
杜小光笑道:“这事儿就是归他管的。”
裴明淮沉吟了片刻,道:“那你把他叫来,我有些话想问他。”
杜小光点头哈腰地跑开了去,裴明淮找了张束腰凳想坐下来,一看也是灰尘满布。他仰起头往上看,一排排的骨灰罐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那四壁的木架子已是到了顶,裴明淮心念一动,便站上了凳子,想看一看最上面的那层架子。人之常情,如果是有想要隐瞒的东西,一定会尽量放到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最高一层,也放着长长一排骨灰罐,放得乱糟糟的,有几个罐子还倒了。但有好几个骨灰罐,上面却并没有像别的那样贴着纸条,写着名字。可以看出,这房间里所有的骨灰罐上写的字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裴明淮把那一排没有贴纸条的骨灰罐拿了下来,一个个揭开看,但里面也只有骨灰。裴明淮把这几个骨灰罐一整列地排在案上,再看了一看自己的手,并没有多少灰尘。看样子,这些骨灰罐放在架子上的时间并不长。
裴明淮拂了拂凳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他注视着木架上的骨灰罐,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听到外面有踢踢嗒嗒的脚步声,杜小光领着一个一脸晦气的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长得也不算难看,只是大约在这大牢里呆久了,脸色发暗。
裴明淮笑道:“你便是曹老五了?”
他见这曹老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立即低下了头去,目光闪烁不定。裴明淮是何等阅历,一看便知这人心中有鬼。当下便取了那把香道:“这香可是你买来的?”
曹老五道:“正是。”
裴明淮道:“你是在哪家店买的?”
曹老五略微犹疑了一下,道:“这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就是在集市上随便买的。”
裴明淮扬起了手里那张红纸。“这上面写的字,你可认得?”
曹老五道:“小人只粗浅识得几个字,这上面的篆字,如何识得?”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你不认得,我却认得。我念给你听,这纸上的三个篆字乃是:飘香斋。”
此话一出口,曹老五顿时变色。裴明淮笑了一声,悠悠地道:“我不会刑讯逼供,但吴震可是个中好手。你们都是他的属下,对这一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杜小光——”
他拉长声音唤杜小光,杜小光本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时也回过了神,上前道:“裴公子,有什么吩咐?”
裴明淮道:“去将你们吴大人请到这里来,就说我这里发现了个可疑的人,要劳他来审上一审。”
杜小光偷眼看了看裴明淮,又看了看曹老五,正要出去,只听吴震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事要让我来审一审?”
裴明淮看了一眼曹老五,曹老五一听到吴震的声音,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吓得脸色发白。
裴明淮便把原委向吴震说了一遍,吴震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曹老五已是连站都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颤。
吴震听完了,冷笑一声说:“曹老五,你是要我动刑呢,还是你老实交待?”
裴明淮忍不住笑道:“这话可是听得太多了,都听腻了。”
吴震又冷笑了一声,道:“听别人说他自然不怕,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自然又不同。”
他话还没落音,曹老五腿一软,已然跪倒在地。吴震脸色一沉,喝道:“说,究竟是谁买通你的?若是说了,看在你这些年还算老实的份上,我大概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曹老五颤声道:“我说,我说……求大人开恩……”
吴震喝道:“究竟是谁买通你的?”
曹老五道:“是……其实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他……”
吴震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道:“从头说起!若有一字虚言,你自己知道后果!”
曹老五连声音都在发抖,说道:“我……我喜欢赌,大人您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有个人拦住了我……他说,说,只要我替他办一件事,就给我十……十……十饼金!”
吴震哼了一声,道:“十饼金,你不心动才奇怪了!这人长什么样?”
“小人确实未曾见过他相貌。”曹老五颤声道,“他见我时,都戴了竹笠,声音也刻意掩饰过。我只知是个身材颇高的男子,实在不知相貌如何啊!”
吴震道:“说下去。”
曹老五低下头,半日方道:“这人要我……要我帮忙……帮忙……”
吴震冷笑道:“要你帮忙把死囚给救出去?”
曹老五慌忙道:“不,不,不是。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干这等事啊!”
裴明淮与吴震相对愕然,吴震道:“什么?不是叫你救人,那是干什么?”
曹老五哭丧着脸,道:“是叫我烧人!叫我把那天进来的六名犯人,还有同在一进的另外四个,都暗暗地烧了!”
裴明淮一怔之下,道:“甚么?”
吴震也楞在那里,就在此时,只听外面一个声音,冷笑道:“好啊,真是绝了,竟能想出这等主意?”
说话之人,竟是尉端。裴明淮见尉端面色不善,两眼直盯着吴震,心知不妙,忙迎上前道:“你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尉端冷笑,手里一柄折扇指着吴震道:“监守自盗,这事你也敢干!”
吴震面色发青,道:“侯爷,此话从何说起?”
尉端嘿嘿冷笑,道:“你以为偷天换日,便能瞒得过人去?明淮,你还没明白吗?失踪的十个死囚只是幌子。有数名囚犯根本就不曾走出大牢,便在牢中被烧掉了!”
裴明淮道:“这般做,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当日送到,只粗粗察看,还未细加审问,只要相貌相似,便可蒙混过关。当夜便全烧掉,只剩骨灰,又有谁会知道,送来的死囚,早在路上便被劫走了?”
尉端还未说完,裴明淮便回头问吴震道:“是谁一路上押送的?”
吴震道:“都是安排的妥当之人……”
裴明淮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尉端,兹事体大,你也不能冤枉吴震。他又不是亲自押送的,就算有人在路上换了囚犯,也未必是吴震的首尾。你断定是他所为,未免太武断了罢?”
尉端冷冷道:“我这般说,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道,这些时日,时常去飘香斋的人,是谁?”
话都说到这份上,裴明淮惊道:“难道是吴震?”
吴震听到此处,面色更是难看。尉端一拍案,案角都被他拍掉了,木屑连着灰尘一起乱飞。“吴震,究竟是谁买通你的?”
裴明淮望着吴震,只听吴震缓缓道:“侯爷,我是去过飘香斋,但与这件事,一些也不相关。我吴震决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这种事,我死也做不出来。侯爷若宽限我数日,我必当查清真相。”
尉端一笑,道:“你以为我不查清楚,会来兴师问罪?我问你,令堂如今身体可否康健?”
他此话一出口,吴震是真的变了色。裴明淮知道吴震父亲早不在人世,只有一个寡母,情知尉端此言必有缘故,顿足道:“我早就说过,若你有难处,不妨对我说,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吴震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什么?没错,侯爷,我母亲身患恶疾,最近更是病势加重,所需的那些珍稀药材,令我十分忧心。但我也是托了江湖朋友去设法,决不曾去干那些不齿之事。对,飘香斋我去过数次,实对你说了罢,明淮,飘香斋是金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