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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片刻,方道:“二位还是随我来罢。”

姜优白衣飘飘,一路领着二人走至了水阁之前。裴明淮游目四顾,夜间的大红灯笼如今也已一个不见,阳光之下,那黑白两色的灰色屋舍看起来也远不似夜里诡异了。裴明淮回头朝那八卦塔瞅了一眼,八卦塔东南西北四面皆有一个八卦图,映着日光闪闪发亮,似是精铁打造而成。

姜优已上了竹桥,竹桥原本人一走上去就会“吱嘎”之声不断,她踩上去却是无声无息,仿佛她真的就是片落叶。她一手掀起竹帘,回头道:“二位请进。”

她容颜本是极美,此时一缕柔发被风拂在耳侧,眼波盈盈,皓腕胜雪,那风姿莫说洪响,就连裴明淮也看得呆了一呆。

待得二人进了水阁,姜优方放下竹帘,轻声道:“这里还跟昨夜一模一样,除了秦伯父和裴公子,再无人来过。”

裴明淮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身之上。那两具尸身交缠得极紧,他略迟疑了一下,一手扣住上面那具女尸的手肘,向外一拉。他这一拉,已运上了内力,任那尸身抱得如何紧也是拉开了,但一瞥之下,裴明淮只觉着尴尬,一犹豫间,又把那具女尸推了回去。

洪响站得稍远,见裴明淮这动作,十分不解,已嚷了起来:“裴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一面说,一面便伸出大手去把那具女尸拉了下来。裴明淮望了一眼姜优,只得尴尬苦笑,却也不好阻拦。

姜优“啊”了一声,急忙转头,伸袖掩住了脸。洪响也是一脸狼狈,期期艾艾地道:“对不住,姜姑娘,我……我这不是存心的……我……”

姜优依然以袖掩面,低声道:“洪大哥,裴公子,这里就劳烦你们了。姜优……姜优先告退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姜优人已出了水阁,身法快极,犹如一缕轻烟。裴明淮对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日,转头对洪响道:“洪捕头,你也知姜姑娘会武?她这身轻功,是跟谁学来的?”

洪响一呆,道:“姜家除了老大,个个都会武,这我自然知道。我这几下子,跟姜姑娘比划可差得远。可是,您若问我她是跟谁学的,这我可真不知道了。”

裴明淮沉吟道:“姜姑娘的轻功身法跟她兄长全然不同,难道是在外学艺的?”

洪响忙摇头道:“不不不,姜姑娘从未出过远门,我们这地儿就这么大,有什么事大家都知道,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也很少见到她,她一直身体不好,以前都不见人的,这两年好些了,我才常常见到她。以前,我都不知道姜家还有这么个妹子。”

裴明淮微微摇头,他不欲此刻继续追问此事,弯下腰将那具女尸搬开,与男尸并排置于榻上。方才姜优急急掩面而去,便是看到了这两具尸身的情状——这一男一女不仅手足紧紧交缠,就连私处也是紧紧贴合在一处的,经洪响那冒冒失失地一拉,方才分开。洪响十分狼狈地道:“裴公子,你说,姜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裴明淮一哂道:“她女儿家害羞是正理,怎会生气?要知她兄嫂是如何丧命的,我们自然只有检视尸首,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姜姑娘是明理之人,又怎会不知?”他注视那两具尸身,二人身上全无伤痕,只是头脸全被毁损,脸上颈间皮肉翻卷,鲜血虽早已凝固,但望之仍是惊心不已。那男尸身材极是结实健壮,皮色黑红,手掌十分粗糙,指间老茧重着老茧,裴明淮翻开男尸的掌心看了半日,皱眉不语。

洪响却在检视那女尸,搔头道:“嗨,姜姑娘怕羞跑走了,这可叫我怎么认尸?姜家二老爷我看是确凿无疑了,他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天热了会跳进河里洗澡的,我便可认出他是姜二爷。可是……这姜家三夫人……”他叹了一口气,道,“裴公子,您可别说,我自小生在这一方,跟姜家人常常打交道,连姜姑娘都从不拿我当外人,可这姜家三夫人……”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我见她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

裴明淮扬眉道:“哦?这姜三夫人,深居简出到这地步?”

“姜三夫人是个虔心向佛的人。”洪响道,“我只在一次姜家祭祖之时,远远地看到过她一眼。还有一次,便是姜大爷出事的时候,她也在场。另外一次……”说到此处,洪响脸上忽地现出了疑虑之色,道,“还有一次,连我也不能肯定我看到的是不是她。”

裴明淮顿时生了好奇之心,道:“说来听听。”

“那也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洪响道,他两道黑云一样的粗眉纠结在一起,显然这事已然困扰了他多时,不得其解。“我有一次在县城里巡视的时候,走到了嫣红阁里。我们……呵呵,裴公子,您别见怪,像嫣红阁这种地方,我们平日里替他们帮衬着,他们每月也会交点银钱给我们兄弟分分……”

裴明淮微笑道:“我有什么好见怪的?你且说说,你在嫣红阁里见到了什么?”

“那夜我本来也闲,就想着不如在嫣红阁过夜好了,反正也不用花钱。”洪响干笑道,“老鸨我是熟得很的,我跟她招呼了,雁玉就过来招呼我。我搂着雁玉上了二楼,正要进屋,忽然我看见隔壁屋子有个女子进去,又赶紧把门关上了。原本妓院里女人多,我压根也不会多留意,只是她见着我的时候大大地吃了一惊,就好像是见到鬼似的,我才盯住了她。我一看到她的脸,连酒都吓醒了,那不是姜家三夫人又是谁?”

裴明淮打断他道:“你没认错?”

洪响摇头道:“公子,你是没见过那位三夫人,真真是绝色佳人,见过一回就不会忘的。可是……可是姜三夫人又怎会到嫣红阁去?她打扮得又跟在姜家时,全然不同了……”

裴明淮道:“什么打扮?”

洪响道:“就跟嫣红阁里的妓女无异,穿得花红柳绿的。我见到三夫人的时候,她除了头上一枝玉钗之外,一点饰物也未戴,可这晚……她却戴了满头的钗环,摇摇晃晃地响。我那时以为自己是喝醉了酒,看花了眼,于是我又揉了揉眼睛再看,她却不见了。”

裴明淮道:“你就没去看看?”

洪响苦笑道:“我当时虽然喝多了酒,可脑子还是清醒的。若不是她,那也罢了,若真是她,我又该如何?我还真不知道,只得一再对自己说,我必定是看错了。”

裴明淮沉吟了半日,道:“依你这般说,这位姜三夫人,貌似清心寡欲,却出现在烟花之所。这么说来……”他忽然一笑,那笑容却甚是暧昧,“原本我听了三夫人的兄弟和姜姑娘的话,已认定这二人陈尸于此定是个陷阱,故布疑阵引我们入套的。如今听了洪捕头的话,我却另有些想法了……”

洪响瞪眼道:“什么?”

裴明淮笑道:“也许我们看到的,便是原本所发生的了。”

洪响继续瞪视裴明淮,看了半晌,又将眼光移至竹榻上的两具尸身之上。“裴公子,你的意思是……”

裴明淮道:“若这三夫人真如你所言,是个表里不一之人,她跟二伯通奸也不是不可能之事。我原来压根不信这二人是真做出了什么好事,一是因为姜优和卓子玉的话——他们都说这三夫人卓子青是个极冰冷淡漠之人——二是因为这二人之死很显然是要我们看着的,是要众人都看在眼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设好的局。可是,听你这么一说,若卓子青和姜明真有什么苟且之事,有人深深怀恨在心,将他二人杀死……”

洪响两手乱摆,大声道:“裴公子,依你这等说,那可能杀死他二人的只有一个人,他便是……”说到此处却猛地顿住了,裴明淮笑道:“洪大哥哪里鲁钝了?不错,我跟你想到的一般,若卓子青真与姜明有染,那会恨之入骨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卓子青之夫、姜明的三弟姜亮。听姜优说,卓子青对姜亮十分冷淡,二人长期分房而居,姜亮若是知道妻子与其兄有奸情,焉得不怒发冲冠?嘿嘿,若是能对此无动于衷,那他也不是男人了。”

洪响脸色沉重,半日方道:“我去安排仵作验尸。看样子……我得去问问姜三爷,昨天晚上在做些什么了。”

裴明淮微笑道:“杀人的缘由嘛,姜亮是有了。不过,洪大哥莫忘了,还有一个人也可能杀人。”

洪响惊道:“谁?”

裴明淮道:“我说‘人’,恐怕不尽不实。我指的便是——鬼王。鬼王下贴强娶姜优,姜家不肯,因此姜家之人一个个暴死,若说是鬼王所为,岂不也说得过去?”

洪响张大了嘴,楞楞地看着裴明淮,道:“裴公子,你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你究竟以为是人干的,还是鬼王干的?”

“这话倒问得我不知如何答了。”裴明淮笑道,“若洪大哥不见怪,你去向姜亮问话之时,我也想听听,如何?”

裴明淮虽说得客气,但洪响自然是不敢也不会拒绝的。路上裴明淮又问道:“卓子青可会武?”

洪响想也不想,道:“会,她姊弟二人都会,还很不错。姜家老三教的。姜家的武功,路数很怪。我没当捕头之前,在江湖上也跑过好些年,虽说武功不怎么样,眼光还是不太差的,姜家的武功家数,从未见过。”

裴明淮问道:“我看那卓子玉,似乎有病在身?”

洪响叹了一口气,道:“他是先天不足,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姜三爷可没吝啬过,什么珍稀药材都肯买,人参长年当饭吃。大夫都说活不到成年,现在,你看,他还活着,可不是姜三爷的功劳?学些功夫,也能强身健体嘛!他因为病,力气也小,用的那种奇形兵器,也是姜三爷替他打造的,我还真没见过那么古怪的兵刃!”

裴明淮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来,姜亮对他这个妻子,十分宠爱了?”

洪响点头道:“百依百顺,对小舅子自然也是爱屋及乌!”说罢一皱浓眉,道,“如今,他夫人跟他二哥那般死在一处……他……”

那姜亮一个人坐于屋内,裴明淮还在门外,已闻到酒气冲天了。他扫了一眼这间屋舍,与堂屋一般,案几器皿都是竹器,十分精致,只是几个酒坛扔得东倒西歪,大大坏了原本那份清雅韵致。

姜亮两眼通红,手里还抓着一个酒坛。见二人进来,姜亮仍是不理,灌了几大口酒,突然大笑道:“老洪,你找到杀我兄长和妻子的人没有?看你那一脸垂头丧气的表情,什么都没发现是不?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