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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低不可闻。姚浅桃摇头,只见她泪如雨下,叫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我自小就恨自己没爹没娘,除了舅舅和师父疼我……可舅舅也只是一年来看我一次,我……我打小时候就是把舅舅当成亲生爹爹一样……你为何要瞒我?”

纪百云道:“他瞒你,是因为你是他强暴了阳缨生下的女儿。他既真心疼爱你,又怎能向你说明你的身世?”

彭横江厉声道:“纪老头,若是不清楚真相,便莫要胡说八道!浅桃的名声,就怕被你等这些自命清高的正道中人带坏了!”他脸色铁青,显然气怒已极,左掌里的紫黑色越来越浓,弥漫着一股腥气。姚浅桃抢上一步,抓住他手臂道,“舅舅,舅舅……不,爹爹,我信你,浅桃信你。你告诉我,我娘是谁?我从小就想娘,你告诉我,我娘是谁?”

彭横江又是一声长叹,脸色柔和下来,举起的左掌也放了下来。“浅桃……若是信你爹爹,就莫要再问了。我答应了她……绝不说的。但爹爹向你保证,我彭横江绝不曾跟那阳缨有任何关系。你决不是她的女儿,爹爹以性命向你担保。”他的眼光朝周围的人扫了一圈,“所以,各位也不要再怀疑浅桃了。第一,阳缨不是她的母亲。第二,她甚至连我是她爹都不知道,她又怎会知道她娘是谁?”

原瑞升却道:“那姚姑娘的生母究竟是谁?”

彭横江脸上泛起一股又是酸楚又是甜蜜的神情,道:“这我不能说。”

纪百云冷笑道:“不能说?是不敢说吧!如果不是阳缨,无论是谁,为什么你不敢说?你说姚浅桃不知道她生母是谁,也许她知道呢?葛玉已死,而且她的年纪也比阳缨的女儿大,剩下的,便只有姚浅桃一个人了!”

裴明淮此刻,方看了祝青宁一眼。祝青宁一直在笑,笑得十分神秘,却又微微带着些讥刺之意。裴明淮叹道:“不,不止姚浅桃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望向了薛无忧,“就是薛无忧的妹妹,薛无双。”

除了祝青宁之外,众人齐齐变色。薛无忧本来负手站在那里,此刻脸色凄然,喃喃道:“明淮,你就算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裴明淮摇头道:“你宁可担下杀无双的罪名,也不愿意说出她真正的身世。我没看错你,你是真正疼无双的人。只是……只是无双自己太想不开了。”

祝青宁笑道:“薛宗主,到了此时此刻,你还不愿意说出来?其实无双姑娘是阳缨的女儿,对她一点玷辱都没有。阳姑娘清清白白,无双姑娘也是一般,若真要说有玷辱了她二人之处,便是那个禽兽不如的男子了。”说到此处,他见薛无忧脸色大变,先现出愤恨之意,终于化为了一声长叹。祝青宁一笑,道:“在下说对了?薛宗主,我知道你想维护你汾脽坞的名声,可真的就是真的,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为此,你连你妹妹都害死了,你觉得,值不值?”

“……不值,我也从没想过要用无双的死来维护家父的名声。”薛无忧缓缓地说,“什么清誉,什么名声,都抵不过无双的性命。我父亲自小对我督促极严,对无双也是不苟辞色,是以无双只亲近我这个大哥。还有……便是你了。”他望向裴明淮,裴明淮念及幼时跟薛无双一处玩耍的情景,只觉心酸,竟说不出话来。

薛无忧又道:“我一直只以为父亲是性子严厉,不苟言笑,但后来我发现,他对无双、对我,是真真不同。无双也知道父亲对她从不疼爱,但仍十分敬爱父亲……直到父亲过世之时,他练功走火瘫痪,自知命不久长,取了一个玉盒与我,令我在他死后打开。他还要我对薛家列代祖宗起誓,一定要遵从他留在玉盒里的遗命。我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只得含泪起誓答应。”

“父亲死后,我打开了那玉盒。那玉盒里确是我父亲的手笔,他告诉我,无双乃是他与阳缨所生的孽种,阳缨自知无幸,竟将女儿托付与他。无双总归是他骨肉,他将无双养大,心里却总是耿耿于怀。并非他不疼无双,而是无双便是他昔日罪孽。薛家的名声,恐便会毁于他手上。只是虎毒不食子,无双总归是无辜的,他实在不忍……是以他在遗命中令我,若是无双一生不知,那便罢了。若是无双有朝一日,知道了她的身世,就要我亲手杀了无双。”

裴明淮怒极,大声道:“笑话,笑话!你爹自己做下的罪孽,却要无双去承担?无双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世,她又有什么错?最可笑的是,你竟然也听了你父亲如此荒唐的遗命,真打算出手杀了无双?”

原瑞升摇头道:“原来阳缨的女儿,却是薛老宗主造的孽。嘿嘿,也难怪了,薛延一直都是一副冷漠不苟言笑的样子,就跟如今的少宗主毫无二致。没料到……没料到……嘿嘿……”

他话未落音,只见剑光一闪,薛无忧的剑已架在了他脖子上。这柄剑剑身作翡翠之色,是柄极轻极薄的短剑,只逾尺长。剑身如冰,贴着原瑞升的脖子,原瑞升只觉得大滴大滴的冷汗在往下滴,强笑道:“薛宗主……老夫……老夫只是无心之言,你……你切勿当真了。令尊……那在江湖上……是人人都敬仰的……”

只听“铮”的一声,薛无忧已收了剑,背对他缓缓走开了。他出剑回剑,都迅捷无比,看得众人都是心惊,暗道汾脽坞果然名不虚传。只听他声音传来,颇带了倦怠之意。“你虽说得难听,却是实话。我若杀你,倒是我的不对了。”

祝青宁轻轻拍掌,道:“薛宗主好胸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无双姑娘泉下有知,也只会更敬你这兄长。”

薛无忧倦然道:“你可是在讥刺与我?罢了,随你罢。我实不知那葛玉是如何知道无双的身世的,这本是秘密中的秘密,就连我也是在父亲过世后才得知。我无奈之下,只得杀葛玉灭口。割下她的舌头,却绝非我做的事了。只要不让无双知道,我便不必遵从我发下的重誓杀无双。为此,要我杀谁,我想我都是情愿的。”

他语气里那种痛楚之意,裴明淮听得心中恻然,他与薛家是世交,自然深知薛无忧对其父敬重无比,要他违背重誓,除了薛无双,也再无他人了。又听薛无忧道,“那葛玉,一字字说得虽轻,却都像刀子似的扎着我。她来历古怪,又与我非亲非故,我怎敢收留她?她见我坚拒,也不惊奇,只是笑得更是恶毒,对我道:‘薛宗主,你要拒我自是容易,但我可是会把你薛家的丑事给昭告天下的。’”

“唉,我心中当即便是一跳,这正是心里有鬼哪。葛玉见了我面色,更笑得开心,道:‘薛宗主,你可别以为我是诈你啊。你父亲薛老宗主名声向来都是好的,但私底下做的事,若说出来了,你汾脽坞从此在江湖上还有何立足之地?’我强自镇定,质问她何出此言?她却一笑道:‘你那无双妹子,是何处来的?你这做哥哥的不会不知道吧?’”

“她见我楞在当地,脸色大变,便缓缓地走近了我,微笑道:‘薛宗主,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护庇于我,这个秘密,我自当为你保守……’”

裴明淮道:“于是你便杀了葛玉,用的便是你方才架在原瑞升脖子上那柄短剑。你杀无双,也用的那柄剑。别人大都不知你薛无忧用的剑乃是一长一短,短剑极少现出……”

薛无忧神色凄然,缓缓道:“我杀了葛玉后,便回了自己石屋,心里烦乱无比。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双却进来了。她脸上浑无了昔日的神气,眼里全是凄伤。她对我道:‘哥哥,我早已知道我的身世了。你又何必杀葛玉灭口?’我大惊失色,问她:‘你怎会知道?难道你偷看了那玉盒里面的东西?’无双道:‘我倒是真不想知道。可是,哥哥,如今我既已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我一呆,回答不出,只是道:‘我……我……’无双凄然一笑,眼中泪光莹然,道:‘我知道,你素日最敬重爹爹,又发了重誓,要遵从他的遗命。就算再疼我,也会听他的,是不是?’我还是答不出来,无双又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啦,我不会让我娘枉死。如今我心愿已了,我是你的妹子,你自然最知道我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她……她竟拔出了我的短剑,递到了我手里……”

“接下来……便如原堡主与姚姑娘说的一般了。我拔出了剑,但我哪里忍心杀无双?是她……是她不想让我为难,我根本来不及阻拦……她为何做得这般决绝?她难道就不知……她这一死,还是死在我剑下,会让我为她痛悔一生么?……”

薛无忧声音渐渐消失,石室里也归于沉寂。纪百云皱眉道:“说了半日,不相干的事扯了许多,结果还是不知道那个杀手究竟是谁?定然不是薛无双,以她的武功,怎能将勾千芒一剑杀死?就算勾千芒对她毫无戒心,薛无双年纪太轻,她决没有那份功力……”

此时忽然听到一声悠长的唿哨之声,远远地从洞外传了进来。原瑞升喜极,叫道:“来了,有人来了!”众人都是精神一振,争先恐后奔到洞口处,虽说这段路并不长,却连展开轻功都嫌慢了。

洞口处已是敞亮,只见对面悬崖处,有几个人在向他们招手。原瑞升大喜道:“好了,好了,我的飞鸽传书,总算是让我堡中的这些弟兄赶来了。他们定然带了东西来,帮我们越过去……”

纪百云笑道:“这回我不得不夸你啦,还真是留了一手!”

原瑞升嘿嘿一笑,正想说话,只听对面一人,提气喝道:“那边的可是堡主?”原瑞升也提声答道:“正是!”那人道:“小的徐平,收到飞鸽传书,连夜赶来救助。堡主稍候!”

那几人取出了一条长索,那长索在日光下竟然闪闪发光,显然是绞有铁铜之丝,这长索足有数寸粗。徐平握紧一端,用力一挥,那长索便向山洞处挥来。但他这一挥,却差了丈许远。纪百云顿足道:“唉,唉!怎会这样!”

徐平又再次发力一挥,这一次长索直扑向众人,纪百云急忙伸手抓住。徐平扬声道:“堡主,小的们在这边拉住长索,您那边再有一人拉紧,便可容别的人在这钢索上走过来。”

纪百云一惊,道:“这……可是有些危险哪!”

原瑞升摊手道:“昔日九宫会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在这处绝壁修了一座索桥。如今我们无食无水,再待下去只是死路一条,各位都是身负武功之人,这钢索十分结实,走过去应该无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