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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道:“能否讨碗水喝?听说这里的江水,是不能喝的。”

“自然可以。”姚兴忙道,“我们都是自山上汲来的泉水,干净得很,这就去取些来。”

吴震听他们说到山泉,正想问话,那老者见吴震穿的官服,便拱手道:“这位大人,难不成也是要进锁龙峡的?”

吴震道:“不是,是这里死了人,死得蹊跷。”

老者道:“大人怎么称呼?”

吴震道:“我姓吴。”

老者一怔,道:“可是那位素有神捕之名的吴尉评?”

吴震奇道:“我在江湖上还这么有名?”

老者微微一笑,道:“吴大人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吴大人的。吴大人可还记得,数年以前,吴大人曾经亲手拿了檀山坞一个姓张的,将他下狱,待得第二年便处刑了?”

吴震哼了一声,道:“原来阁下是檀山坞的张坞主?你那属下仗着自己在这一处的势头,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连好好的姑娘也能抢,难道还不该拿了?”

老者摇头道:“那不是抢,就是想娶她为妻罢了。”

“那还不是抢?”吴震道,“人家爹娘都告到官府去了,这都不是抢,那什么才是抢?”

老者冷冷地道:“我们张家是此地宗主,年年都没短了朝廷的,朝廷却也莫来多事。”

吴震大怒,“铮”地一声,拔剑出鞘。裴明淮一直在旁听他跟那老者说话,此时一笑,道:“原来这位便是檀山坞的张鱼张坞主,久仰了。”

张鱼看了裴明淮一眼,道:“这位公子又是何方高人?”

裴明淮道:“在下想问一问,檀山坞虽跟这里相隔不远,但此处也没甚么值得一看的,张坞主特地前来,总得有点原因吧?”

“原因?”张鱼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此时来这里的,还不就为了一件事?”

裴明淮道:“在下实在不知,只是随吴大人一起来查这里的案子的,还望张坞主赐教。”

张鱼见他说话客气,又看得出裴明淮决非寻常人,也不愿开罪,便道:“咱们都是江湖人,都是多少年的话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啦,谁不为那些黄金动心啊,‘府库百官之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天下黄金时年尽收新朝囊中,数量之巨,恐无人能不心动啊!”

吴震朝裴明淮看了一眼,裴明淮却一脸若无其事,道:“听倒是听说过些,据传是要等天有异象,潮水全部退下,才能见到藏金。不过,这也只是传说罢了。”

张鱼又着意打量了裴明淮一阵,笑道:“这传说,并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位公子究竟是从何处知晓的?为了这句话,死了可不止一个两个人。就在去年,那么些有名有姓之人在朝天峡枉自丧命,为的不就是这句话,从公子口中却说得轻飘飘的!”

裴明淮笑了笑,道:“那张坞主可否赐教,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刚才这位吴大人已经说了,我来自檀山坞。”张鱼笑道,“近有近的好处,多少总能知道些。”

裴明淮见他不欲吐实,一笑置之,道:“既然如此,张坞主就不必跟这位吴大人论说前事了,吴大人总归是官府的人,若是引官府来了,那没人讨得到好。”

张鱼冷冷地道:“我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峡口处众官兵的死状,却不知是哪位的手笔?杀的可是泰州刺史的府兵,怕是决然不能善了。”仰头看了看天,道,“这么多人死在这里,刺史再派人来也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不知是谁做得这么绝,又这般不虑后路!”

便在此时,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喂,你带他去哪里?”却是孟蝶。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村民抓了那个少年,一路朝水边而来。那汉子高大黝黑,眼睛发红,裴明淮和吴震都认得那汉子便是那个曾进锁龙峡得过黄金的姚干。

姚干把那少年重重丢在地上,道:“老是想跑,不如先杀了!反正都是祭神,进锁龙峡再杀,跟在这里杀,也没什么两样吧!”

孟蝶奔了过来,叫道:“住手!”她衣袖里飞出淡青色的丝线,想拉住那少年拖过来,丝线却中途变了方向,孟蝶回头,那丝线竟像有粘性一样,尽数缠在祝青宁手中赤玉箫上。孟蝶叫道:“放手,他们会杀他的!”

祝青宁赤玉箫一挥,孟蝶身不由己连退数步。祝青宁玉箫再一展,她的天蚕丝尽数散开。祝青宁喝道:“你还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少管闲事!”

孟蝶不敢不听祝青宁的吩咐,只得退了几步,一双妙目就望着裴明淮和吴震。吴震哪里禁得住她这眼神,就想上前,裴明淮横剑一拦,低声道:“你也给我站住,少管闲事。”

吴震叫道:“这是怎么了?啊?你这又是怎么了?见死不救啊?”

“别跟我扯,看着!”裴明淮低喝道,“不会有事,看着便是。”

那少年被丢在水边一块偌大的石头上,那石头色呈赤褐,便似有血浸在里面,久了慢慢沉淀出来的一般。姚干面色狞恶,手里握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对着那少年道:“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现在就杀了你祭神,免得你跑掉,我们四处找你!”

那少年瞪大眼睛,也不知躲避,姚干一手把那少年按在大石上,另一手就举着匕首对着他脖子砍了下去。

“叮”地一声,姚干手中的匕首被人击飞了,直插进了大石里面。姚干大惊,回头叫道:“是谁?”

“是我。”张鱼悠悠地笑道,“这位兄弟,你也不要生气,老夫也不是有意要阻你的。只是老夫也是这附近的人,你们的那些说法和忌讳,我也一清二楚。兄弟你一时气恼要杀这孩子,若是杀了,进锁龙峡的时候又怎么办呢?在外面杀,跟在里面杀,实在是不一样的,兄弟你也心里清楚。”

此时姚兴等人也奔了过来,姚兴把手里拎的水放了下来,跺脚道:“你也太鲁莽了!马上就是正日子,你现在杀了他,我们哪里再去找个这么合适的,出去买也来不及了!”

姚干仍然怒气冲冲地道:“居然敢跑,要是再等下去,又跑了怎么办?”

“不是都教训了他一顿么,想必不敢跑了。”姚兴道,“捆起来,看着便是,还能跑到哪里去了!”

裴明淮看那少年背上衣衫裂开,脸上也有指印,知道被抓回来后没好过,想必是挨了一顿打。忍不住朝祝青宁看了一眼,祝青宁轻轻哼了一声,瞪了孟蝶一眼。

张鱼见他们争执不下,便上前一步,笑道:“老夫倒是有个主意,包管这孩子跑不掉。”他咳了一声,只见白光一闪,张鱼出手极快,那少年惨叫了一声,双足足踝上各一道细细的血线,血沿着脚背滴了下来。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姚干掐着那少年的下巴,把他拎了起来,道,“你会说话?那一路上你怎么从不开口?”

刚才那少年疼得叫出了声,众人都听得分明,绝不是什么哑巴。孟蝶怒道:“对一个小孩子这样,羞还是不羞!”一掌把姚干推开,拉过那少年的脚细看,脚筋已被张鱼的刀挑断,是定然不能走路的了。孟蝶见那少年疼得脸色发白,柔声道:“你别怕,我给你上药,会得好的。”

张鱼笑道:“这位姑娘心善,可你替他治,又有什么用?反正过两日也是要死的,残废不残废,又有什么打紧的。”又对姚干道,“这下子,就跑不了了,可不是皆大欢喜?”

姚干问道:“您老也是要进锁龙峡的?”

张鱼抚了抚下巴一小绺胡须,道:“哈哈,就是遇上这时候了,想来碰碰运气,哈哈。”

姚兴忙道:“若是不嫌弃,请到村子里面坐上一坐,要不,今晚便在此处歇息?”

张鱼点了点头,伸手自怀里取了一小块碎金,道:“那也不能白叨扰了。”

他出手如此阔绰,不仅姚干张大了口,姚兴也是两眼发亮,忙双手接过,笑道:“哪里敢受这么重的礼。”又对裴明淮道,“众位不嫌弃,都在咱们村子里过夜吧,赶明儿备了船,一同进锁龙峡去。”

姚兴又转向孟蝶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心好,这没错。可是,我们也是花了钱买这孩子回来的,姑娘就不要再为难我们了。姑娘也看到了,我们是靠什么为生的,下水捞珠,拼的都是命,要凑出钱来是不容易的。买人卖人,都是你情我愿,我们花了十二匹绢买的,又不是偷来抢来的。这孩子是家里犯了事的,即便我们不买他,也没什么好下场,不如早死了干净。”

姚干抱了那少年便走开了,孟蝶怔在那里,竟说不出话来。祝青宁微笑道:“我都告诉过你了,这些闲事,少管为妙。你救得了一个,又救得了十个百个么?你也不过是看这孩子模样可爱,若换个不打眼的,你怕也不准备救了。”

裴明淮也笑,道:“蝶儿若是想救人,不如去找昙秀,这每日里成佛图户的多了去了,不如你去施舍些,多让几个成自由身。”

孟蝶怒道:“你们一个个地不肯救也罢了,还说风凉话!”说罢又狠狠瞪了吴震一眼,道,“还说自己是神捕,见不得乌七八糟的事,这样的事就在面前,居然也就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