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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震又看了看,道:“不错,是个赞字。姚……赞?那不是……”

裴明淮道:“他死在这里?倒是从没听说过。”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最后裴明淮笑道:“帝王将相,无不归于黄土,无外白骨。昔年姚秦亡于宋帝,姚赞赶回长安欲救而不得,也就没了下落。都以为他是战死乱军之中。没料到……却死在此处。”

吴震拿着那铜牌,翻来覆去的看,道:“下面还有什么?你在下面那么久,不会就看几具白骨吧?”

“仿佛有个门户。”裴明淮道,“却不知如何开启。我现在信了,江湖上那个传说是真的。否则,没法解释姚赞为何会死在这里。”

昙秀道:“就是方才道容师太所说的,为了找那一件至高无上的宝器?”

吴震扭头看他,道:“你好像不以为然。”

“我早就说过了,与其说是给自己看,不如说是给世人看的。”昙秀笑道,“找那宝器的人,心里又何尝不知?”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姚秦时群臣上书言,虽成汤之隆殷基,武王之崇周业,未足比喻。大燕慕容盛盛赞文王之化,夏主赫连勃勃立石颂功,洋洋洒洒数万言,从陶唐大禹一直写到文王,无不以攀附古制为荣焉。刘渊自比附为汉室兄弟,可大魏嘛,直比轩辕后裔,谓土为托,谓后为跋!”

吴震道:“你常说我嘴没遮拦,可你这话,也说得……你敢在皇上面前说么?”

“皇上清楚得很,他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裴明淮道,“不过是昙秀方才的话,不是给自己看的,是给世人看的!”

昙秀微笑道:“明淮记性好,当年道武皇帝立代国的时候,那诏书是如何写的?要不,你再说一回,让吴大人也再听听,更能清楚明白些?”

裴明淮道:“问阿苏去,他比我熟。”

“他不给我两耳光倒怪了。”吴震道:“既然皇命如此,那你是不到手不罢休么?”

裴明淮皱眉,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若是依着我,那宝器就该永不现世的好。一心想要的人,恐怕都会不得好下场。”他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水涧,缓缓地道,“可如今既有现世之意,那么这个地方必将血流成河。”

吴震忍了一忍,终于忍不住,道:“已经血流成河了。我们一路走过来,死了多少人,你数得过来吗?”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不止于此。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传国宝器,死多少人,有些人都不会在意的。”

吴震道:“皇上自然也不会在意,是不是?”

裴明淮笑了笑,道:“否则又怎能位列九五?你自然清楚皇上即位之初的凶险,先有宗爱偕南安王弑先帝而窃位,后有诸王环伺,三后相争,又有平原王独揽大权以摄政……可最后,赢的是当今天子。”

吴震听他提到平原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道:“我去那祭台看看,刚才我觉着那上面好像有幅画还是什么的。”

那图画画得简略,却有不知多少年的血积在里面,每一丝线条都清楚得很。倒像是幅地图,有山有河。三人在那里看了半晌,昙秀疑惑地道:“这画的,看起来像这处,但又不完全像。”

吴震道:“昙秀,你怎么又充内行了?”

“我那不是常常在外游历么,总要会看路的。”昙秀道,“自然是认得的了。”

裴明淮还在看那图画,一脸古怪地道:“看起来实在很像这里。但是……但是这图画上水涧还要宽得多。那山,山也不对,原来……跟那水涧相对的地方,是有一道瀑布的……不应该是一整堵的山。”

吴震忽然“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这是以前的图。是这里以前的样子。这里的地势是变了。”

昙秀惊道:“你是说……因为地动?”

“不错。”吴震道,“有一次我途经泰州还遇到过。这一带地动甚是频繁,好像……二十年前有过一次,死了不少人。”他回头望着那堵山壁,道,“以前那涧应该比现在还要宽得多,对面还有道瀑布。可现在,你们看,就是整一堵山壁,连个缝都没有。”

裴明淮道:“你是说在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大地动里面变成这样的?!”

吴震道:“只可惜飞头獠的人都死了,否则还可问问他们,只有他们住在此处,对这里发生的事,最是清楚。”

裴明淮喃喃地道:“这么说,即便以前这里有个入口,现在也进不了了?”

“不错,必定是这样。”吴震道,“再有本事,也胜不了天,是不是?”

裴明淮听他如此说,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再有本事,哪怕是武功绝世,也胜不了天。难怪,难怪他如此……”

这时只见祝青宁又走了进来,道:“你们还在看什么?”走到那祭台之前,瞅了瞅那幅图画,道,“你们几位又有什么发现?咦,这图跟这水涧好生像啊。”

昙秀笑道:“祝公子倒是眼力好。”

祝青宁叹了口气,道:“眼力好有什么用,不管那里原来有何洞天,现在都是找不到了。再有本事,也不能把这山给劈开吧?”

吴震跟祝青宁是有机会就想抬杠的,笑道:“愚公不也把山移了?”

祝青宁瞅了他一眼,道:“要不是有神人相助,愚公得多少辈子才能把山搬走?所以是愚啊。”

昙秀若有所思地道:“说到愚公,我却想到另一件事。明淮,夸父逐日,扔手杖化为桃林,桃林便是这地方的名字。”

裴明淮笑道:“不过是传说罢了。你可见到这里有桃树?……”一言未毕,便吃惊了一下。

虽未见一株桃树,锁龙峡顺流而下的,不是桃花又是什么?既有桃花,必有桃林。

几人一时都无话,裴明淮最后笑道:“我们找来找去,难不成会找到那个传说里面的桃林?”

祝青宁喃喃:“世间真有桃源?……”

吴震嘿了一声,道:“那不过是陶潜的妄言罢了。若真有,那个人第二回 去的时候,怎会找不到?”

裴明淮道:“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想象出那么一个既无战乱、也无饥馁的地方,倒也合情合理。”

祝青宁道:“你信?”

“不信。”裴明淮道,“所以那渔人虽处处志之,却也再找不到了。世间本来就不该有桃源,哪有能居于世外的地方!”

祝青宁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裴明淮叹道:“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你明明知道,我是想说,不管什么世外之境,也没法遗世而存。”又望了视青宁一眼,道,“青宁,劝你一句,离朝堂越远越好。”

祝青宁笑道:“那你自己呢?裴氏一门再荣宠,皇上再疼你,也是天子恩宠,你不怕么?”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先帝连景穆太子都能说杀便杀,我于皇上又算什么?慕容白曜一代名将,替皇上拿下青齐,仍落得个叛臣之名,我也不知以后自己能不能落个全尸。”

昙秀道:“别再说了,好好的提这些作什么!我教你个法子,你早日出家去罢,必定能全身而退。”

此话一出连祝青宁都笑,吴震道:“昙秀,我觉着,明淮倒是未必该出家,你呢,肯定是有朝一日要还俗的。”

昙秀合掌,道:“吴大人这话错了,我是决然不会还俗的,反正还不还俗都一样,我何必要多此一举?”

吴震目瞪口呆,盯着他道:“果然是高僧,句句禅机!”

昙秀一笑,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吴震道:“你在画什么?”

“我在想这一带的地势。”昙秀道,“锁龙峡据说极深,行船要半日,而看这图,水涧下面还有个湖,想必是跟锁龙峡相连的。这条路堵死了,却还能从锁龙峡进。锁龙峡那条路想必十分危险,不过,反正来这里不管是寻什么,都是在拿自己的命赌。”

吴震听了昙秀这话,看了祝青宁一眼,恨恨地道,“你就不应该带孟蝶来,你明明知道孟蝶在九宫会已经十分危险,还让她来做什么?白白葬送了她,你这辈子就能安心么?”

裴明淮道:“你说什么?”

吴震道:“你还不明白吗?自塔县之事以后,孟蝶想必已经没了多少利用价值。而且孟蝶对九宫会阳奉阴违,从黄钱县就是如此,就算祝青宁愿意替她隐瞒,也未必不会传到九宫会旁人耳里去。”

裴明淮道:“阳奉阴违?”

吴震道:“你听我说,明淮。你还记不记得,在那万教总坛的冰窟里面,他……”朝祝青宁点了点头,“受了伤,孟蝶救他的时候,还有个人跟她一起?”

裴明淮道:“没见着,但听你说了。”

吴震道:“你还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裴明淮道:“这不是猜谜的时候,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在黄钱县的时候,从头到尾,有哪一个人的尸首不见了?”吴震道,“别的人都是头不见了,只有一个人,他是整具尸首都不见了!而那个人,就是你的朋友!你跟我说,你朋友向来不是贪财的人,十分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我现在告诉你,你朋友没变过,他是为了孟蝶才任由她与祝青宁把黄钱县的藏宝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