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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淮默然良久,抬头对着凌羽笑道:“你说得是,朝廷虽下过诏,不论是医药还是敬老,总归做得还不够,我自会给皇上上表。”鼻端忽闻到一丝什么味道,又见着虽白日间,凌羽手边却放了一支蜡烛,立时明白凌羽是把方才林尹年给的那封书信给烧了。

凌羽已穿好靴子,跳了起来道:“我好啦,我们走吧!”

裴明淮与吴震本是走路过来的,凌羽便与裴明淮同骑了那匹红马。凌羽对着吴震笑道:“吴大哥,我玩儿去啦,改日再见啦。”

吴震见他腰间仍插着那支紫玉短笛,笑道:“我能不能看看你这支笛子?”

凌羽看了他一眼,道:“吴大哥想看的不是笛子吧?”把紫玉短笛自腰间抽了出来,随手一展,那短笛不知怎的便成了一支九节杖。凌羽把紫玉九节杖递给吴震,笑道:“吴大哥既想看,就看吧。”

见吴震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凌羽笑道:“不用这么小心啦!随意看便是。”

吴震笑道:“还真不敢不小心,这可是传说里面的东西,居然被我拿在手里了。”细看了片刻,双手递回给凌羽,又问道,“既是法杖,可有甚么妙用么?”

凌羽把那紫玉九节杖一转,又成了一支短笛,笑道:“没有,也就能吹吹曲子了。”

吴震也笑,道:“好了,不耽误你了,去玩吧。”

他望着那红马跑开,远远地还听见凌羽对裴明淮道:“明淮哥哥,今儿若是晚了,我们就不回城,好不好?我想去灵丘宫过夜呢。”

“灵丘宫?你怎么就想着住那儿?又不顺路,去那住还得多走两个时辰。”裴明淮道,“好罢,若我带你去那儿住,你怎么谢我?”

凌羽想了一想,笑道:“我吹曲子给你听,成不成?”

裴明淮笑道:“那得看你吹得好不好听。”只听了片刻,便道,“你是不是就只会吹这一曲?听了多少年了,换一曲成不成?”

凌羽噘嘴道:“不好听么?哼,是你自己听不懂。”

“听不懂?好,你听着。”裴明淮咳了一声,拖长了声音念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他还没吟完,凌羽就一回身把他嘴掩住了,叫道,“好啦,别念了!我知道你懂啦,我换一首!你就当没听见好啦!”

裴明淮又听他吹了首曲子,忍不住笑道:“这又是从哪学来的?”

凌羽道:“是以前当那什么羽林中郎将,跟他们羽林郎出去打猎的时候,跟着他们学的。”

裴明淮问道:“他们没有告诉你是什么曲子么?”

“说了啊。”凌羽道,“说是他们敕勒部落的歌,若有什么集会便定会唱的!”

“他们逗你玩呢。”裴明淮笑道,“不过说得倒也没错,这歌自道武皇帝年间便有了。词是这么唱的,‘求良夫,当如倍侯’。这位就是斛律莫烈的祖上,也是情歌!你就不能学点别的吗?”

“好啦好啦!你有才,道德博闻!”凌羽道,“我还会旁的,我再吹就是了!”

裴明淮道:“今儿你已经咒了我两回死了,你就那么恨我?我死了也罢了,可再没人带你去玩!”

凌羽忙笑道:“我错啦,我这就吹笛子,再不说了。”

这一回自紫玉短笛里面吹出来的调子,却大不相同了。那短笛的音色本就比寻常笛子要沉郁得多,凌羽这时候吹出来,再不像方才那曲调轻快还带着俏皮之意,只觉苍茫悲凉。裴明淮低吟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吴震站在静轮天宫之前,闻得那笛声渐渐远去,那匹红马也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红点,隐在天边。翻转了手,那束天蚕丝便自他手上落了下来,一直沉进了湖底。吴震喃喃地道:“我是真希望,我这个神捕,这一回是错了。我宁可是我错了,要是我想错了,那就最好……最好。”

湖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终于又静了下来。

寿安宫中,沉香生烟。

白芷忽听清都长公主叫了一声:“景风!”自榻上坐了起来。白芷忙过去,见清都长公主脸色苍白,急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我做了个梦。”清都长公主低声道,“我梦见景风死了。梦见她和跟她一道的那些随从,都死在路上了。是被人杀的……”

白芷忙道:“公主,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景风公主怎会出事?那么多人跟着,绝不会出什么事的。公主,你近来是怎么了?老是不舒服,神思倦怠的,还做这样的噩梦……”

清都长公主嗽了两声,懒懒地在榻上半坐了起来,道:“兴许是时令的缘故吧。最近老是起风沙,总是人不太对。”

白芷端了一碗药过来,放在凭几上,道:“公主,你今晚上又没怎么用膳。药总得要吃的吧?”突着见几上搁着个玉瓶,叫道,“公主,皇上好歹是不吃了,你怎么又吃上这个了?”

“……白芷。”清都长公主把那药碗推开了,低低地道,“淮儿怎么这些日子总不来看我?他是不是还在怨我?平日里若是我哪里有一点点不好,他每日里来得最勤的。这一回,他人又在京城,总是不来看我。”

白芷一怔,劝道:“公主,是你如今住在寿安宫里,总不比外面方便哪。”

清都长公主摇了摇头,两眼怔怔地望着烛火,道:“皇上封了他左卫将军,他要入禁中,有什么好避忌的。他就是不想来见我。我知道,景风走了,他心里难过,却又没法子。”

白芷眼里含泪,道:“公子一向都是最孝顺您的,公主。你别多想了,近来你真是懒懒的,太医来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公主……我明儿就去跟公子说,让他进宫来。”

“罢啦,他不想来就不必来。”清都长公主笑道,“他也事多,你别去找他了。”

白芷低声道:“公主,我有句话说,您也别生气。你别再逼他了,一回两回的,公子能开心么?连皇上都不再多说了,你反倒留那个高姑娘在宫里。公子是定然不肯的,连庆云公主都多心,何苦来呢。”

清都长公主一怔,道:“连你都觉着我不对?我是觉得容儿实在品貌很好,纳个妾又能怎么的了?”

白芷叹道:“公主,你自小就是这个脾气,我跟你一起长大,还不明白么?你从来都是拿自己的心去度旁人,你是觉得为人家好,可别人未必这么觉得啊。高姑娘是美貌又温柔,可未必合公子的意啊。做母亲的觉得好的,儿子十有八九都是觉得不好的!”

她这话一说,清都长公主反倒笑了起来,道:“这话说得有意思。”

此时只听外面王遇高声道:“陛下来了!啊,皇后娘娘也来了!”

白芷奇道:“咦,今儿个怎么了,皇上跟皇后一同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文帝与皇后走了进来,皇后急步到了清都长公主身边坐下,嗔道:“姊姊,你身子不好,却老是拖着,也不肯好好医治。”

文帝问道:“姊姊,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

白芷笑道:“陛下,公主正在难过呢。公子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老是不进宫来看她,倒累得公主伤心了。”

文帝一怔,皇后道:“是么?淮儿这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明儿我叫他来,好好训他一顿!姊姊,你别生气,我一定骂他。”

文帝望着清都长公主,道:“姊姊,你神色不太对,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景风了。”清都长公主叹道,“总觉得对不住她,也对不住淮儿。”

皇后道:“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姊姊,你别多想了。”

清都长公主笑着看她,道:“今儿是吹什么风了,你跟陛下一同来了?”

“我特地回宫来看姊姊,遇到陛下,那不就一起来了。”皇后笑道,“姊姊,我晚上就住寿安宫,我陪你说话儿。”

清都长公主摇头,文帝却道:“我方才在宫里见着个姑娘,从前没见过,是什么人?”

“怎么,陛下都留意到了?”清都长公主笑道,“是宜琼嫁的高氏族中的人,过来投奔的。我见着模样好又细致,就留下了。原本她说着是想求个恩典,替她家里过世的人在寺里发愿的。”

文帝沉默半日,道:“既是如此,就让她去寺里修她的功德吧。姊姊近来身子不好,别让外人来扰你了。”

清都长公主道:“陛下何意?”

“姊姊你方才说了,已经对不住淮儿了。景风走了,他心里已经够苦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文帝道,“由得他去吧,他爱娶谁不爱娶谁,都是他的事。你给他挑的人,他心里先就不中意了,何苦来呢。”

皇后点头笑道:“陛下这话说得是。若是缘份到了,那末你就算把人放在天边,也能遇上。若是无缘,哪怕是同在一屋子里面,日日里见面,也是成不了的。”

文帝望了她一眼,道:“那你把林尹年那妹妹留下来当女尚书,又是为什么?”

“冯左昭仪想拿她侄女儿给淮儿添堵,我见着那姓林的姑娘,想起来反正太子的右孺子之位还空着呢。”皇后笑道,“陛下,要不你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