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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霓被他的从容给激怒了,“方穆扬,你怎么能这样?谁允许你把我的布票买别的?”他腿长,做裤子用的布料多,和老太太换的布票不够用,她又拿钱偷偷跟人买。就为了他能穿得像样一点。可他不做裤子,非要做家里并不需要的沙发。她本来想让他先做矮柜的。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方穆扬嘴上说听她的,说得那样好听,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他根本拿她的话当耳旁风。

方穆扬仍是那个语调:“别生气了,我以后还你还不成吗?”他又夹了一块排骨给她,“再吃一点。”

“你每月的补助还没我工资高,连裤子都只能买旧的。你拿什么还我?你就嘴上说得好听。”

也不知道谁传的,说她的丈夫什么都没有,但高高大大,看上去瘦,但可有劲儿了,搬木头打家具都一个人。今天下班在浴室里洗澡,有人提到了她,说她选丈夫就是看中了男人高高大大,有劲儿,她从那笑声和语调里被迫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她宁愿别人说她图钱图房子。

有人问她和她丈夫身高差距有多少,男的和女人差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白天还好说,晚上就……这句话应该也有别的意思,虽然她没听出来,可要是没言外之意,也不会有人笑。

她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说。

她还不能恼,因为方穆扬确实高高大大,很有劲儿,这是事实,她若恼了,别人只会说她想歪了,因为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而且,任何一个人在洗澡的时候同别人吵起来,只能把事情引向更尴尬的地步。不穿衣服的人是没资格发火的,沉默一分钟,她不接话茬,别人就去说其他话题了,要不想忍发了火,整个浴室的人眼光都会射过来,在这些目光下一切更无从遮掩。下次再洗澡的时候,这目光还会跟着她,捕捉高高大大的那个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除非她再不去公共浴室洗澡,可家里又没洗澡间,她不去浴室去哪儿。

她的沉默果然换来了话题的转移。

又有人让另一些人严肃些,浴室里还有没结婚的呢,别什么都说。

言下之意,要是只有费霓这种结了婚的,便可以大说特说了。

她结婚确实是自愿的,却没想到还有这副作用。她没结婚的时候,其他人嘴再荤些,也很少开她的玩笑。但她结了婚,别人默认她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想着回到自己家就好了,没想到他也不让她舒心。她在厂里被人调侃了,如今这难堪又被她想起来。她和方穆扬结婚,是图他的高高大大,图她有劲儿?她越想越羞。只有他的高高大大是能看出来的。她讨厌他这样高,不仅浪费布料,还为谣言提供了土壤。

本来她即使骂他,也不会揭他短处的。

说完就后悔了,她本来是很占理的,何苦拿那句话来挖苦他?骂人不揭短,况且是他挣得少这件事。他确实有诸多可气之处,但才华不能转化成实际效益不是他的错儿。

费霓这句话造成了短暂的沉默。但她不想为这句话道歉,是他有错在先。

她的嘴唇闭闭合合,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还是方穆扬先说了话:“我不是还有稿费吗?等我另一半稿费发了,都给你好不好?”方穆扬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事实被指出来,他伸手去摸费霓的肩膀,试着去安抚她,费霓一躲,正碰到了她的脖子。

她立即站了起来。

“你自己留着吧。”费霓站起来去开樟木箱子,翻出一个包,她拿出里面的钱直接放在方穆扬面前,“你的钱你自己管吧,我不该干涉你。布票算我送给你的,不用还了。”

她管他管得超出了界限,超出了他们本该有的关系。

方穆扬并不去拿自己的钱,而是拿起了两只饭盒。

“你干嘛拿我的?”

“我吃了你的排骨,饭盒自然要我来刷。”

费霓抢过饭盒,“从今以后,咱俩各吃各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水房,方穆扬只拿水去冲饭盒,手一点没伸进去洗的意思,搁平常费霓一定要叫他用洗碗粉,而他平时确实会用洗碗粉,就是总会搁多了。但现在他俩各管各的。

水花溅在他袖子上,费霓也当没看见,因为两人各管各的。

他俩向来是各人刷各人的饭盒,但看在汪晓曼看来却是感情好的表示,两个连碗都没买的人,刷个盆都要凑在一起,真够腻味的。

汪晓曼最近口味清减,看不了这么腻味的场面,她看也不看费霓和她的丈夫,拿着刷好的碗就离开了。

谣言能够广泛传播,费霓也有责任,倘若她把盆都交给方穆扬去刷,别人便会认为她和方穆扬在一起,是看中了他的勤劳肯干,毕竟他能打家具,连刷饭盒的事都揽了过来。但她偏要和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