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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此一句,将他先前心怀所有的侥幸全部打散,连一点都存不下了。

他心口一颤,胸中翻涌,似昨夜那股绞痛之感的前奏。

山下无路,他着一身玄色长袍立于半人高的灌木丛当中,明明烈阳当空,他仍觉着脊背暗暗发凉。

这滋味儿很不好受。

他双目空茫,望到前方却无焦点,日头刺眼他亦不躲不闪,迟了稍许才开口问道:“在哪儿?”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儿的土坡,被杂草埋了,辨认了许久才寻到。”方柳轻飘飘的一句话反而显得姜芙的下场更惨了些。

崔枕安出身贵族,自小亦见过家族丧葬,无论男女,哪怕是高门院中哪家的庶出或是妾室都得以善终,皆得厚葬,他着实想不出被杂草相埋的土坡是如何胡乱葬着一个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崔枕安下巴微仰,喉结微动,终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带路。”

他还是想去瞧瞧。

方柳觉着他不该贵人临贱地,时下有些为难,劝道:“殿下,那野坟晦气,您千金贵体......”

“带路!”崔枕安斩钉截铁将其废话打断,声线也不觉提高,不怒自威。

方柳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只能抬手招臂,唤了随行护卫将灌木丛拨开两侧,给崔枕安开出一条路来。

崔枕安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踏着野草来到姜芙的坟前。

这荒坟比他先前想的还要潦草,当真如方柳所言,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土坡,坟草茂盛,一见便是许久没人打理过。

他实难想象,怎的那样一个人,不过两年便长埋此处?

灿阳照得他周身汗透,晒得他皮肤有些发疼,他终是没忍住提步上前,弯身徒手拨开坟上杂草,脚底却踢到一物,顺势看去,深丛的草堆之中躺着一块近乎发烂的黑色木板。

将其拾起,一股腐朽的气味儿直冲鼻腔,烂木倒刺扎手生疼,虽被风吹日晒虫蚁啃咬的不成样子,却仍能辨认出上面歪歪扭扭胡乱又随意的刻了几个字——姜芙之墓。

再无旁它。

这块破木板便是她的碑了。

哪所寻常百姓家再不济也会有件石碑,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被埋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无人祭奠。

此时崔枕安还在想,即便她是一颗棋子,也不至于此。

心口那种绞意越发深重了,捏着烂木板的指尖不觉用力,有木中倒刺扎入掌中浑然未觉。

“怪不得......”因心口突袭的绞痛而变得越发黑紫的双唇微动,自言自语。

怪不得姜芙似人间蒸发,怪不得京中再无她的消息,怪不得几经辗转始终不见她人影......

原本他想着,哪怕她在京城已另嫁旁人,哪怕她嫁了......

竟未曾想过黄土埋骨,草木为碑。

日头此刻移到人头正中,树上鸣蝉叫得一声比一声真切入心,有汗水正落在手中的烂木板之上,崔枕安突然觉着脚下有些打晃。

“殿下您怎么了?”方柳即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对来了,忙冲上去将人扶住,他这副模样方柳曾见过,不过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先回府找医官来看看!”

“不打紧。”话虽如此,可心上绞痛映着那蝉鸣一下重似一下,连喘气都觉费力起来。

心口每每浮动一下便抽痛难忍。

“殿下,您先去阴凉处歇息一下吧。”方柳不敢怠慢,扶着崔枕安来到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崔枕安背倚树干稍喘了口气,手中始终握着那块木板。

垂眸悄然看去,方柳借着那块木板方知这荒坟是谁的,时隔两年之久,他竟没想着这女子崔枕安竟还记得,不免联想到先前路行舟同他说的话,恍然大悟。

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崔枕安的脸上洒下一片斑驳,单自他眸色中瞧不出任何情绪,只知他独自盯望了远处那座被青草覆盖的荒坟良久。

他说不清楚他为何心情会这般低落,明明当初走时便不曾有过旁的心思,明明他当时将那杯要给姜芙喝下的毒酒丢了。

手中那块木板被他越发紧握,指尖掌心有刺痛传来,可他却觉着同此刻憋闷的心境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方柳,你命人择一吉日将这坟启了,再选一处风水宝地将这里的人重新下葬。”他声线很平,每说一个字都不带情绪。

一想到先前自己还对那姜芙有过杀心,而今方柳见自家主子这般,愣是半个不字也不敢多言了,只点头痛快应下,“是,属下领命,一定将此事办好。”

这里的虫鸣吵的人头疼,崔枕安觉着自己应是真的病了,在此处半刻也待不下去,撑着树干将身子挺直,自阴凉处重新走向烈阳中。

方柳见他直到重上马背手里仍拿着那块木板,想要提醒却不敢讲。

再回城时已过申时,众人在闹市中不敢策马,纷纷下马牵行,唯有崔枕安骑于马背之上由方柳牵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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