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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宴忽然离宫,镇国公府檐角的灯火彻夜未熄,靖安长公主坐在榻边整整一夜,终于在翌日一早,瞧见了陆宴的身影。

靖安长公主一把推开了肃宁堂的大门。

眼见他胸口有大片的血迹渗出,不禁红着眼眶道:“你疯魔了是不是?是不是!”

抬眸对视间,陆宴笑道:“阿娘,最后一次。”

靖安长公主看着冷清灰暗的瞳孔,不禁呼吸一窒,那快要溢出嘴边的话,通通咽下。

昨夜他去了哪,又见了谁,显然,都已经不重要了……能平安回来就好。

一段沉默后,陆宴站直了身子,从黄花梨夔龙纹书案上拿出了两张密信,递给了靖安长公主,“阿娘仔细看看。”

长公主从右向左默读,眉头越来越紧。

这上面皆是许家近两年在暗中做的勾当,有些事虽无确切证据,但靖安长公主大致也猜得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捏着信件的手指渐渐收紧。

陆宴继而开口道:“十殿下虽小,但自小天资过人,又有徐太傅这样一位仁师老师在身侧教导,想来日后定可堪重任。”

十殿下,那是端妃的儿子。

靖安长公主眸色一凛,“你可知你在说甚?”

“我知道党争乃是天家忌讳,但陛下无心朝政,许家以不仁御众,豺狐之心昭昭,若人人都想着明哲保身。”陆宴看着长公主手里的密信道,继续道:“则国家危矣。”

“三郎,可你身后是整个国公府……”

长公主话还没说完,只见陆庭、陆烨手提着不少名贵药材出现在肃宁堂的门口。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陆庭笑道:“三郎,阿兄第一个支持你。”

陆烨也跟着笑道:“合该如此。”

三日字后,靖安长公主携公主亲卫闹到道观,不仅砸了那个劳什子九天回炉,更是对葛天师破口大骂。

成元帝厉声道:“靖安,朕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靖安长公主声嘶力竭道:“那日若无三郎替陛下挡了那箭矢,陛下拿什么长生不老?拿这些糊弄人的香珠子吗!”

成元帝呼吸急促,显然是怒极,他指着靖安长公主脸道:“你给朕回你的国公府去!”

靖安长公主眼角的泪水夺眶而出,“若阿兄今日不同我回去,这世上,从此再无靖安。”

观内的小道被这般阵仗吓得退避三舍。

僵持不下之时,鸿升拔出了腰侧的剑,手起刀落,砍下了葛天师的头颅,成元帝尚未反应过来,鸿升双腿一弯,跪在地上。

“臣自知罪无可恕,只望陛下念一份旧情,放过臣府中的养子。”

说罢,长剑入腹,鸿升以死谢罪。

成元帝肩膀塌陷,双鬓斑白,浑浊的目光里有愤怒,有惊诧,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颓唐。

他身子一晃,靖安长公主扶住他,“陛下,回宫吧。”

只是当成元帝重新穿上龙袍、坐在龙椅上时,才恍然惊觉,大晋,早已不是他手中的大晋。

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两年。

陆家与许家水火不容,许家虽然势大,可也架不住镇国公府、宣平侯府、陆氏宗亲,扬州楚氏以及端妃背后的徐家带头在朝上与东宫作对,这两年的时间里,陆宴亲手折了许家不少人。

手段之狠厉,令人咋舌,二十六的陆宴,早不是当初那个云淡风轻的陆家世子爷。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许后的日子,也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好过。

楚旬和随钰邀他去红袖楼小酌,马车行进平康坊已是傍晚,他踏着悬廊中摇曳的不熄的火影,风尘仆仆地赶来。

他的衣袖缀满了雪花,又是一年冬季,又是一年萧瑟。

掀开厢房的幔帐,楚旬揶揄道:“楚某人想私底下想见陆大人一面,是越来越难了。”

陆宴如今官拜尚书,来往交际,早已不能随心所欲,所以楚旬这话,倒也是没错。

随钰在一旁笑道,“认了吧,你就是被他忽悠来京城的。”

楚旬被陆宴“情真意切”的信弄得心尖泛酸,别了西湖的画舫,别了扬州的美景,马不停蹄地赶来京城,结果一朝失足,成了头顶乌纱按时上值的刑部侍郎。

红袖楼的骊娘跽坐在旁,伸手揉了下楚旬的眉头,柔声细语道:“看呐,瞧把楚大人给委屈的。”

楚旬搂着她的腰,嘴角带了一股子痞,“你也坑我,是不是?”

骊娘笑道:“骊娘不敢。”

吃了点小菜,骊娘端上来一坛好酒,随即对陆宴恭恭敬敬道:“这桃花酿是红袖楼的招牌,陆大人一个人喝,是不是有些虚度良宵?”

骊娘这话是何意,陆宴再是清楚不过,男人向后靠了靠,深邃的眉眼带了一股风流,“如何不算虚度?”

骊娘同楚旬对了个眼神,起身推开了门。

红澄澄的灯笼纵横交错,婉转动听的娇音萦绕耳畔。

一位姑娘缓缓走了进来,她姿容清丽,明眸善睐,四目相对,陆宴那双愈发世故疏离的眼神,到底还是恍了一下神。

他这才明白,今儿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眼前的女子,与那人,足足有六分像。

须臾,那女子坐下时,男人的眼神再无波澜,他问她,“叫什么?”

小姑娘有些怯懦,攥了攥拳,低声道:“回禀大人,奴名唤珍儿。”

陆宴嘴角噙上一丝笑意,“哪个甄?”

珍儿道:“珍珠的珍。”

陆宴又道:“多大了?”

珍儿双颊瞬间红透,“十六。”

陆宴把玩这手中的杯盏,随后立住,挪到她面前道:“倒酒吧。”

珍儿尚未出阁,还没伺候过人,眼睛里的那股青涩,做不得假,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位高权重,却不知他如此温柔俊朗。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身上的一丝颤栗如春风袭来,在心间打了个圈,又转瞬即逝。

随钰和楚旬握着杯盏的手皆是一僵,仿佛在说,他陆时砚,不该是这个反应。

世人以为他眼里只有权势,以为他儒雅的皮囊下是日益澎湃的野心。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二十有六不娶妻、不纳妾,不是放不下那人是甚?

回想沈甄离京后,初春时分,也不知从哪个酒楼传出了一个消息——别看昔日里的长安第一美人,沈家女沈甄与长平侯有了婚约,其实她啊,还给陆京兆做过外室。

罪眷之女,天之骄子。

一夜之间,沸沸扬扬。

随钰以为,以陆宴的脾气,不论明里还是暗地,定会给那人一个教训,未曾想,他只是轻飘飘地揭过了。

随钰同他道:“陆宴,此事若是你不便出手,我来。”

陆宴回道:“何须理会?反正流言蜚语大多都是这样,你越是在乎,传的便越是久远。”

随钰道:“那你不在乎吗?”

陆宴蹙眉笑了一下,“她既然决定去做苏家妇,我为何还要在乎?”

随钰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眼神不由一顿,他的疑心,死在了陆宴风淡云轻的语气里,“随佑安,我这人,没你那么长情。”

随钰又道:“那你与白家的婚事,怎么又……”

陆宴直接道:“待我进中枢秉政,自然会成婚。”

随钰有那么一瞬间,十分钦佩陆宴。

钦佩他从未沉浸于任何风月之中,又或者说,他沦陷过,但他生性薄凉,放下的模样竟是那般容易。

可谎言就是谎言,总有大白的一天。如今两年过去,他陆宴手上的权利绝非昔日可比,到头来呢?他仍是这个样子。

一幅,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随钰这才恍然大悟,他的性子,本就是难露心声。

随钰回神,看着珍儿,故意道:“陆大人觉不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

陆宴凝眸,饮了一口酒,沉声道:“是么,好像是。”

楚旬长呼了一口气,一脸认真道:“你抬起头来。”

珍儿在一旁垂着眼眸,谨慎作礼,听了这话,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楚旬点了点头,直接道破,“别说,她与沈甄,确实有几分像。”

沈甄。

说起来,陆宴不知有多久,没有开口说这两个字了。

楚旬看着外面如柳絮般的雪花,幽幽道:“时间真快,一晃两年,长平侯身上的孝期,好似也该过去了。”

随钰随声附和,“若我没记错,已是过去小半年了。”

楚旬又道:“届时你是不是要去漠北喝顿喜酒?”

随钰点头,“若那是京中无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宴的唇角冷却,弧度忽然转平,将手中的杯盏“噹”地一声掷到地上。

珍儿一个浑身激灵,被男人身上的戾气下了一跳,倒酒的手臂一僵。

潺潺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她连忙掏出两张帕子,手忙脚乱地去擦拭陆宴被酒水溅湿的衣角。

“大人。”珍儿抬眸唤了一声。

陆宴一把推开她,起身看着随钰一字一句道,“走了。”

“陆宴!”楚旬喊了一句。

陆宴头也没回。

随钰临窗而坐,看着陆宴萧瑟的背影,道了一句,“果然,同你料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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