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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这,莫奈想到一件事:“你是休学了对吧?”

周念:“嗯,休了一年。”

莫奈看出来她和冉银关系很僵硬,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直接说:“那你更要和我一起住了,你到时候出了院不用回小镇,在我这里住到开学都行。”

“好。”

两人一起进了房子里。

莫奈带周念看她平时直播的地方,就在二楼,专门将一间屋子打造成了直播间。

直播间里设备很齐全。

三角支架,打光设备,麦克风等等。

周念看了一圈,问:“你每天播几个小时。”

莫奈说:“六个小时。”

“那也是挺辛苦的。”

“是啊。”

周念正好停在窗边,随意往下一望,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她立马开口:“莫奈,你过来看。”

莫奈走到窗边,问:“咋了。”

周念指着道上的那个人:“你看他像不像鹤广?”

那人身高形瘦,略佝偻着背,脸色有些蜡黄。

周念之所以不敢确定,是他看上去与之前大有不同,他将自己收整打理得很光鲜,不是邋里邋遢的模样,脚下一双皮鞋擦得锃亮。

“你没看错,他就是鹤遂的爹。”莫奈说。

“怎么会这样?”周念愣在原处。

她记得鹤广是个瘾君子,是个老婆女儿被逼死都不会露面的窝囊废,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高档别墅区,穿得像个成功人士。

莫奈不明白,问:“怎么了?”

周念盯着那道身影不放,问:“他是住在这里吗?”

“是住这儿。”莫奈还多说了些相关的事情,“鹤遂在这给他爹买了房子,听说一个月给上百万的生活费。”

“这不可能。”周念下意识否定,“绝对不可能。”

鹤遂恨鹤广到骨子里,怎么会给他买房子,还给他养老?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得下去问问。”周念转身,越过莫奈往外走。

“诶……”莫奈追上去。

周念张着嘴呼吸,溢出的气息微不可微,她这一副病躯,支撑不了她的迫切,楼梯还没走完就累得喘息不停。

手撑着楼梯扶手停下,她张着嘴大口呼吸。

吸进嘴巴里的空气是热的。

空气不是热的,而是她喉管和食道被胃酸灼烧着,才觉得空气是热的。

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注意情绪,不能急不能燥,更不能太过愁肠郁结,否则胃上毛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就像她现在这样,一着急就犯病。

莫娜撵上来,关心道:“没事吧?”

周念用手捂着紊乱起伏着的胸口,说:“我要问问鹤广。”

莫奈搀住她手臂:“我扶你。”

周念在莫奈的搀扶下,尽可能快地出门去。

穿过草坪时,莫奈看了眼越来越远的鹤广,说:“你慢慢走过来,我先去把他拦着。”

“好。”

莫奈跑起来很难,近两百斤的身体显得很吃力,但总归比周念快得多。

周念是完全跑不起来。

莫奈铆足了劲儿追上鹤广,绕到他面前,喘着粗气说:“不好意思等一下,我有个朋友想问你点事。”

鹤广停下来,笑容满面地说:“想要我儿子签名照还是咋的?”

乍然看上去,宛如一个爱护晚辈的中年叔叔。

莫奈却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她虽然在花楹镇待的时间不长,但关于眼前这个老人的“风光事迹”,但还是听过不少。

这时候,周念迈着虚浮的步子走了过来。

鹤广回头看见周念的脸时,明显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她,也惊诧她如今的模样。

阳光正当头,照得周念脸色如纸,病容明显。

在被鹤广打量的同时,周念也在打量他,她看他穿得人模人样,大拇指上还戴着硕大一枚金戒指,脸上笑容和蔼可亲,变得真像一个善良的人。

她盯着鹤广,冷冰冰地问:“你对鹤遂做了什么?”

鹤广像是听不懂,敛了些笑容,皮上僵硬:“说什么呢。”

周念开门见山地说:“鹤遂恨你恨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给你买房子,还每个月拿钱给你挥霍。”

鹤广脸上还残留着些不尴不尬的笑意,说:“小姑娘,瞧你这话说得。父子哪有隔夜仇?我是他老子,即便以前有过小矛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念听着觉得可笑,说:“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

“你这话说给那些不了解你的人听听还行,你可以骗过他们,但你骗不了一个从小在花楹镇长大的人。”

鹤广脸上最后那点笑意也消失了。

没了笑意的伪装,他本就刻薄的长相立马显出凶光,细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珠子是浑浊不清的,像蒙着一层白色的东西。

面对此人,换作四年前的周念会害怕得尖叫,但现在的周念不怕,现在的她有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

周念甚至还叫了他的绰号:“我没说错吧,鹤千刀。”

也只有花楹镇的人才知道这个绰号。

但这一声鹤千刀,也彻底惹恼了鹤广。

他说:“小丫头片子,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痴心妄想。你来纠缠我,无非是还惦记着鹤遂嘛?——你也不看看你这幅样子,他怎么可能还会要你?你知不知道喜欢他的女娃有多少啊?我出门一趟都能遇见无数个叫我公公的女娃,你算是什么东西?”

周念很平静,说:“你只不过是沾了鹤遂的光而已。我相信那些女孩子要是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是不会那样的。”

“问题是她们不知道。”鹤广挑着眉,模样很得意,“她们只知道我是大明星的亲爹,也没人过问我的过去。就像没人过问鹤遂的过去一样,什么花楹镇,什么南水街,都滚他妈一边儿去吧。”

“……”

“你看看现在,还有人叫鹤遂疯狗吗?”

拂了一阵风,凉得恰到好处。

周念吸进肺腔里的空气却依旧是灼热的。

她沉默了。

鹤广见她流露出受伤的表情,立马又开始微笑起来,这次的笑容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他得意地笑着说:“别怪叔叔伤你的心,可事实就是这样,没人会在意什么南水街,更没人记得我儿子曾经是条人人喊打的疯狗。他现在红了,所有人都爱他捧着他,也顺带喜欢我捧着我,这就足够了,这样子就很好。至于你嘛——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和那些花钱去看我儿子电影的观众没什么两样,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一番戳人肺管子的话说完,鹤广就想走。

周念自然是不允许。

她再次拦住鹤广的去路,坚持着自己的执著:“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一定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

鹤广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难不成他放着明星不当,要回去当那个成天追在你屁股后面跑的毛头小子?”

没等周念开口,他又说:“他早把你给忘了。”

周念的表情在瞬间滞住。

“不,不是这样的……”周念呐呐着,语调不由变得急了,“你在撒谎,你在撒谎!”

“……”

鹤广低着头,转动了下拇指上的金戒指,又笑了:“既然你觉得我在撒谎,你这么急干什么?你慌了?”

周念哽住,眼圈不受控地红了。

怎么能不慌?

毕竟她已经领教过如今的鹤遂有多冷漠。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莫奈实在不忍心,劝道:“算了吧周念,我们走吧。”

周念摇摇头,说:“不,我不走,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真相?”鹤广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盯着周念,“真相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鹤遂准备坐火车和你离开的那一天,他遇到了他人生中伯乐——生东返大导演。生导一眼相中了他,让他当电影男主,哦,也就是那部《屠佛少年》,你看过没呀?有这样天上砸馅饼的好事情,是个人都不会放过机会,他当然选择去拍电影了,怎么可能选择你。”

“……”

周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问:“你怎么会知道他准备坐火车和我离开的事情?”

鹤广得意地耸耸肩,说:“那天他和生导谈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周念觉得整条食道都开始烧起来,烧心灼喉的滋味很不好受。

脑子里思绪无比混乱。

准备逃亡的那天,鹤遂遇到了导演,导演邀请他拍电影,他选择了去拍电影,没有选择她。

倘若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说都不愿意说一声,她又不会阻拦他拥有更好的未来。

或许猜到周念在想什么,鹤广又说:“斩断旧的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不辞而别也没啥好奇怪的哈哈。现在他已经彻底忘了你,你也不要继续纠缠了,话说的很明白了,好自为之哈。”

鹤广离开了。

周念一时竟忘记了哭,她只是僵在那里,像一尊随时都会坍塌的雕像。

原来这就是真相。

她开始不停地战栗。

莫奈过来拥住她瘦如薄片的肩膀。

或许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没人再记得南水街的那条疯狗。

也没人记得故事开端里的周念。

包括鹤遂自己。

周念深知,如今的她也注定,沦陷为千千万万为他疯魔之人中的,其中一个。

她不再特别。

她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