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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一路被男人抱着下了楼,穿过堂屋,步入雨中。

男人所经之处踏出雨花。

声势如此浩大的雨,竟没能将周念淋湿一分半点。

她有着恰如其分的保护——

男人深低着的头,往里内扣的宽肩,是为她而撑的独一把伞。

她被他抱紧在胸口,雨水只淋在他的身上。

救护车的后车厢敞开,鹤遂抱着周念弯腰走进车厢里。

他把周念小心翼翼地轻放在担架床上面,过高的身形让他不能够在车厢中挺直背脊,只能塌着肩膀,微弯腰的姿势站在担架床旁。

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再上车,就显得车厢略拥挤。

这时,郁成撑着一把伞站在外面,在雨声里冲着鹤遂喊着:“遂哥,你别坐这个了,太挤,要不还是坐咱们自己的车去吧?”

说着,郁成的手往后方一指。

鹤遂抬眼望去,看见郁成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埃尔法。

那是他出行时的用车,没想到郁成开来了这里。

“不用。”

他的语气淡淡,说完又看向担架床上的周念,声音低了下去,“我要陪着念念。”

周念呼吸微微一凝,只当做没有听见,脸上无一丝情绪起伏。

暴雨里的路并不好走。

雨刷器高频地左右来回刮,司机的能见度依旧很低,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雨帘。

最高的车速甚至不超过二十五码。

周念在轻摇慢晃里思绪飞散,想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相较在京佛的精神病院时,他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只让人觉得又反常又离谱。

明明把话说尽说绝的是他,现在摆出乞怜悔恨姿态的也是他。

此时,旁边传来男人沉哑的声音:“等你好起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做好多事情,可以看夏夜稻草田里的萤火虫,看万物蓬勃的小镇,还能一起去喂厌厌。”

“……”

周念听前面几l句时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她听到最后一句。

她冷不丁地轻轻笑了一下。

鹤遂眸光一凝,人怔住。

“……厌厌?”周念把脸一转,面向蹲在她旁边的鹤遂,以便让他看清她眼里足够的冷漠,“你还记得厌厌?”

每个字眼间都充斥着问责和心灰意冷。

鹤遂看着面色如灰的她,沉默几l秒,缓慢地开口道:“我当然记得。”

周念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影帝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竟还愿意花心思去记一只小镇的流浪猫,还真是难得。”

“……”

男人的薄唇抿着,脸上散出不动声色的沉凉。

周念继续说:“也许在你眼里,我和厌厌没什么两样,我不过也是一只被你遗忘在偏远小镇的流浪猫而已。”

“念念……”

鹤遂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收紧,分明的骨节间弥出青白色,“根本就不是这样,而是——”

周念也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自顾自地说:“只不过我和厌厌还是有区别的。”

她顿住,长长呼出一口虚弱的气。

最后,周念在一声惊雷的余音里轻声把话说完:“区别在于我还有一口气,而厌厌已经死了。”

男人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

厌厌死了。

鹤遂花了好几l分钟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怎么死的?”他问。

“……”周念沉默。

“厌厌怎么死的?”鹤遂继续追问。

那一日厌厌的惨状重新在周念脑海里浮现——脱离本体的皮毛,死不瞑目的双眼,还有肖护得逞的猥琐笑容。

明明她已经把厌厌带到宠物医生面前,却依旧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这永远都会是周念内心深处一道凹凸不平的疤。

鹤遂看见周念的双眼里渐渐浮满泪水,显得本就无神的双眼愈发空洞,就好像她这个人早就没了灵魂和思想,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她终于愿意开口:“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鹤遂凝神听着。

周念缓慢地开合着没有一点血色的唇:“肖护出来了,你还记得肖护吗?那个捅了你一刀被判了四年多的肖护。”

光是听见肖护这两个字,鹤遂本能地皱眉。

很快,一个可怕的猜想卷上他的心头,让他瞬间有了别的表情,是恍然大悟的决然:“是他,是他杀了厌厌。”

所以说有时候太过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丧失钝感力,对万事万物都敏感如斯。

就像现在,周念只消说个开头,鹤遂就已经猜到一大半。

“不是杀。”

周念心寒地微笑着纠正,一字一顿地说:“是,虐,杀。”

车子正好碾过一处凸起的地势,颠簸好几l下。

鹤遂的心也跟着颠了好几l下,他看见一滴眼泪从周念的内眼角滚落,滑到鼻梁上。

他伸出手指,替她轻轻拭去那滴眼泪。

周念现下没有触觉,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在流泪,还知道提起旧伤时心里痛得犹如刀绞。

“你永远都不会懂那种感受。”周念疲倦地闭上眼,连眼里的冷漠都不再舍得赏给他,“在你风光无限的时候,肖护剥了厌厌的皮,把它送到我的面前。”

“……”

这一瞬间,鹤遂突然就明白过来,在周家时前霍闯在走廊上对他说过的话。

【你都不知道周念姐姐失明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是厌厌凄惨的死状。

人言常道杀生不虐生,肖护不仅要杀,还要虐杀。

无疑在最大程度的刺激周念。

“你走了以后,是我在喂养厌厌。”她说,“我喂了它四年,就算去京佛看病都没忘记叮嘱霍闯帮我喂它,它是我生命里仅存的一点温暖。”

“……”

“它却那么凄惨地被肖护虐杀,也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此,她在无尽的暗海里溺亡。

这是自从鹤遂回来后,周念主动开口对他说的一番话。

鹤遂也早就在她的话音里红了眼。

他的眼里布满凌乱的红色血丝,漆黑的瞳孔里深不见底,眼尾被泪水打湿。

再加上在上车前淋过半轮雨,周身泛着潮湿,整个人仿佛被浓雾笼罩,看上去狼狈又悲伤。

气氛既然已经到这儿,有许多话周念不得不去说。

周念想到一幕又一幕他被许多人狂热喜欢的画面,说:“归根结底怪不得你什么,如今光芒万丈的你实在值得抛下太多的过去——抛下厌厌,抛下十七岁的鹤遂,抛下南水街,抛下这个小镇,当然,也理应抛下我。”

“……”

鹤遂垂下眼,看着右手手腕上的一道疤,低低开口:“念念,我没有抛下你,也没有抛下任何东西。”

周念也不反驳,只是说:“对,你只是做了你觉得对的选择。”

在京佛精神病院时,鹤遂亲口对她说过——

“你只是不被我计划在未来里面而已。”

这是他的选择。

周念完全明白,如今也坦然接受。

鹤遂没有再解释,而是说了句:“等你重新能看见那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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