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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无论何种出生的人,都该有尊严、有选择地活下去。

她往京都送钱的行径瞒不住母亲。

母亲在佛龛前闭目念经时,问她:“为什么要违逆琼华?”

“他们不该死。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母亲指尖捻过一颗佛珠:“是不是有人怂恿你?”

“没有。”

“你可以救他们,但你要知道,你必须承受琼华知道后的恼怒。她已是主君,不可能像往常一样纵着你、由着你。”

彼时的姜佩兮垂首回答:“我知道。”

她和阿姐的分歧,早就露出了苗头。

在沈议未曾出现之前,就已各自有了芥蒂。

“所以佩兮一直在救助他们吗?”周朔的问题将沉浸在回忆里的姜佩兮拉出。

她回神后看着周朔:“是。”

“姜主君知道吗?佩兮你帮他们,姜主君会不会不高兴呢?”

“也许。阿姐大概知道吧。”

姜佩兮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没法瞒住她的。无论我做什么,她们都会知道。至于那些明面上没被同意的事,我私下做了不被阻拦,就是被默许了。”

周朔怔了怔,他只知道妻子与江陵关系紧密,但如今这话推敲起来,多少掺杂了些被胁迫的意味。

“佩兮,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呢?”

“难道他们该死吗?”她看向周朔,“他们不是生来就想要这样身份的,不是吗?”

周朔有片刻的哑然,妻子的良善时常让他有愧。

惭愧于自己出身的卑贱,更愧疚于他的欺骗隐瞒。

于是此刻说出的话便隐隐突破理智的枷锁,“世路多艰,对女子又尤为苛刻。女子过得总是艰难许多,甚至连她们的孩子,也更难熬些。”

周朔这话说得在理,但姜佩兮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她犹疑看向他:“你这话说得奇里奇怪的,孩子还分男子的和女子的吗?”

轻飘飘的疑问瞬间将周朔从失落中拉出,隐微幽暗的情绪再次占了上风。

他转身去拿书架上的书,躲避目光后,他控制自己僵硬的神情,“是啊,我在说什么糊涂话呢。”

他终究是没有勇气坦诚的勇气。

取下书,指腹抚过书边,轻微的刺痛让周朔冷静下来。

他收拾好情绪,转身看向妻子时便恢复了温吞从容的模样,“既然每笔账目都有去处,为什么还要查账呢?这弄清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得查清了。我不打算继续分五成给阿姐了。”

周朔一怔,“为什么?”

“你已经向建兴请辞,周氏肯定不会再给你发俸禄。”

姜佩兮看向周朔,头头是道地分析,“我们住在外边,没人给我们报账。单出来过日子,花钱多。府里的物件添置,冬衣春衫,仆人们的月钱赏钱,笔笔都是账。”

“而且养孩子是很花钱的。且不说孩子小时候费心神,需要多人照看。等大些,文墨算是小钱,骑射要请专门的师傅,小孩子初学,肯定糟得厉害,器具今天才换新的,明天就这儿磕了,那儿碰了。”

“我们短些也罢了,孩子不能。我肯定要给他最好的。”

顿了顿,姜佩兮想起吉祥,“还有吉祥,我既然把她带出来,自然对她负责到底,她要学的也不少。眼下她才刚刚启蒙,用不了几个钱。等识多了字,就得请学问深厚的先生来教。若她对骑射感兴趣,我也不能短了她。”

“等日后再大些……许了人家,她没有亲族做依靠。我们给的嫁妆要尽可能丰厚,不能让她再外面受委屈。”姜佩兮说着竟伤感起来。

岁月过得快,眼前半大的小姑娘,眨眼间便可亭亭玉立。

她才养了几天,就要给人家了。

周朔被这桩桩件件的费用说得发懵,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

听妻子罗列出这么多,也开始担心:“要不我出去找份活计?总不能坐吃山空。”

姜佩兮看向他,认真询问:“你会什么?能找到什么活计养这一大家子?”

周朔噎住。来钱快的,多不正当。而正当的,又挣不了钱。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技能:“我会算账,可以去做账房。”

姜佩兮笑起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账簿:“我知道。这不是让你算吗?”

周朔没反应过来。

姜佩兮含笑问他:“怎么,不愿做我的账房先生吗?”

看周朔还呆呆傻傻的样子,姜佩兮阐述自己的理由:“我给你发月钱,不白让你干活。总归我这些账是要请人算的,这钱横竖都得花。而且外头请的账房就算本事大,我也不全信他们,得请好几个核对着看。”

“我不信他们,但不会不信你。何况你办事细心,交给你,我更放心了。你说是不是?”

周朔被这句“不会不信”弄得不好意思。

他瞥过眼,避开对视,“什么月钱?我才不要你的月钱。我算就是,会尽快算好的。”

姜佩兮失笑,拍了拍账簿,起身让开位置:“那快算吧,我可靠的账房先生。”

什么郭璞的诗,什么无才无学,周朔现在完全顾不上那些。

他现在只一门心思核对账簿。

姜佩兮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斜靠着翻周朔刚刚找到的诗集。

那句诗,到底能隐喻什么?

她低头没看几句,听到周朔的声音:“常忆,就是常氏那个小丫头。今天她过来和吉祥玩得很开心,我看她们很有话说。吉祥和我们年岁差得多,这儿又没有同龄人,她一天到晚也憋得慌。我想不如请常忆在这住几天,和吉祥做个伴呢?”

姜佩兮想了想周朔的提议,另问他:“你和常氏说过了吗?”

“还没有,总得先问过你的意思。”

“常氏今天过来说了什么?”

“问安而已,还问我们平日有没有什么缺的,他们好添置。”

“常氏倒待你很客气。”姜佩兮合上书,按着书角一端转圈,若有所思,“他们与周氏是什么亲眷关系?”

心一下提了上来,周朔不觉握紧手里的笔,压着快哽到喉咙的紧张,“姻亲往来,并不亲厚。不过我打着周氏的旗号,他们不敢怠慢而已。”

姜佩兮颔首接受周朔的解释,“说起来我们不好白住人家的宅子,我也喜欢这儿。要不我们把这个宅子买下来呢?”

“他们不会卖的。如果我们说要买,他们只会直接把这儿送给我们。”

“不好占他们的便宜。我们可以多出些价,他们应该也会答应?”

“他们没胆子做我们的买卖。”

姜佩兮想了想,也在理。

周朔常代表周氏出现在各地,她又是江陵主家的出身。

“可以。再问问那两个小丫头,她们愿不愿意处在一块。如果常忆留在这儿,我们对她多照顾些,还可以送她些小玩意,试试把租宅子的费用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