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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七进院子时, 率先看到的是跪了一地的东菏豪绅。

再抬眼,才见到端坐于廊下的贵女。

她隐在房檐的阴影下,尽管看不清面貌, 却满身都是端肃严整,凌然不可亲。

周侧仆婢垂首侍立, 恭敬沉默。

看来是兴师问罪的大场面。周七想。

跪在地上的富户见到来人,如见了救世主般, 他们连忙开口:“定公救命, 我等不知哪里得罪了夫人, 竟要受这般奇耻大辱”

“掌嘴。”

檐下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忠诚的侍卫几步上前, 揪起富户的衣襟便开始打。

清脆的耳光声在院内回荡。

周七这才细看那些肥头大耳的绅士们,这一看便忍不住想笑。

全成猪头了。

“朝定县公。”

一听这称呼,周七脸上笑意淡去,他连忙拱手作礼,“姜郡君。”

“他们卖粮的地方,只隔了府署一条街。想来他们卖粮, 粮食的售价, 都是得了定公准许的。”

“是。”周七颔首。

廊下的贵夫人冷笑一声,“你准了, 不代表我准了。我不许你们卖粮,明白吗?”

这话落地后, 院中的富绅甚至不顾两颊的肿痛, 立刻叫嚷着反对:“你凭什么不准?我们东菏的事, 哪里轮得到你这外人来说三道四?”

“朝定公,你说我有这个资格吗?”

周七忍着笑, 面色严肃而愁苦地看向对他满怀期待的豪绅们:“郡君说不许就是不许,你们拿到的粮食是她的。”

被打肿脸的豪绅们抬头看向屋檐下的夫人, 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尽管脸颊已经高肿得难以做出表情,但因这句解释落下,他们还是被迫展示出微妙的难堪。

“朝定公就这么分配我的粮食?把它们交给这些人囤积居奇?”

姜佩兮看向周七,语气讥讽,“早知你这般行径,我还不如让粮食进城的时候就全分出去。”

“把粮食交给他们,我也实属无奈之举。”他语气叹惋,“河坝那边还乱作一团,阜水指不定哪天就要再涨。我哪有心思管粮食怎么分?”

端坐的贵女听到解释后,起身往屋里走去。

看来是要跟他细聊。周七心领神会。

屋里的姜佩兮坐于上首主位,神色凛然,隐有怒意,“河坝修得怎么样了?”

周七也不等人邀,自觉找位置坐下,“很不好。他们的堤坝根本就是纸糊的,我现在一边修塌了的,一边还得加固原来的。”

“河坝难修。这群刁民还不安分,总去捣乱。又得修坝,又得防着这群蠢货暴动。我实在是分身乏术,才不得不把分粮的事交给那伙人。”

听完周七解释,姜佩兮不禁拧眉:“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暴动吗?”

“知道。”

“你真知道?”

周七双臂摊开,向椅背靠去:“他们吃不饱呗。”

“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抽些人出来分派粮食呢?你只要让他们吃饱,他们就不会去扰乱你修坝,这样不行吗?”

她的想法极为天真,看来是真一点没接触过权势。

周七心中叹息,但毕竟白得了人家的粮,拿人手短,“灾民永远不会吃饱。百姓永远不可能吃饱。他们吃饱了,世家吃什么?”

“现在去堤坝捣乱的,只是一些手无寸铁且饥肠辘辘的灾民,他们成不了任何气候。小打小闹而已。”

他看向姜瑾瑶,“可假若不让世家吃饱,不给这些豪绅让利。他们可不是一盘散沙的灾民。”

听明白周七的意思,姜佩兮仍旧不解,“建兴周氏也会怕这些小地主?”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

“可你们这么做,就是在放弃灾民,他们真的会被饿死的。”

周七叹息道:“适当放弃一些东西,对我们都有好处。”

他字字句句都在讲述自己的难处,张口闭口间全是种种不得已与无可奈何。

仿若当下放纵富户豪绅抬高粮价,卖麸糠给灾民已是最好的选择。

周朔曾说他是侠客,有肝胆义气,很让人敬佩。

可姜佩兮觉得周朔说的不对,眼前这人才不是侠客。

这场对话下来,姜佩兮只觉得周七虚伪。

虚伪至极。

“子辕曾跟我说,你是个侠客。”

周七一愣,抬眼看向神色冷淡的姜瑾瑶。眼中情绪翻涌,最终畅快大笑,“他知我,此生有此知己,乃我大幸。”

“知己?我看未必。”姜佩兮讥道。

“何出此言?”

“相知才能说是知己,可你一点都不懂子辕。”

周七做纳罕状,“弟妹何以如此误会我?”

“你才不懂他。他绝不会见死不救,不像你这样……虚伪。”

说到最后两个字,姜佩兮轻蔑瞥开眼。

无半点被揭露缺点的恼怒,周七只笑,“非我见死不救,只是权衡之下,为这些很快就会消失的灾民,得罪长久在此扎根的豪绅,于我们而言,太不划算了。”

姜佩兮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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