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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郎……”

四周都静了,这两个字中的凄然与绝望似乎比这漫天遍野的雪都多。

她粗暴地将父亲怀里的他扯开,去拥抱她视为生命的心上人。

母亲不断搓他的手,又去捂父亲沾着雪而无法将雪化为水的脸。

“我来了,杜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

“杜郎,我的杜郎。”

母亲紧紧地抱着父亲,声声悲泣皆自肺腑发出,“杜郎,杜郎……”

自此天地间所有的色彩,再不能进入母亲的眼眸。八方里的任何人,都无法让母亲注目。

母亲恨他。如果不是他,不是他被裹上保命的衣物。

她的天地便不会失色。

刚被雪埋时,父亲紧紧抱着他。他窝在父亲并不暖和的怀里,“父亲,我怕。”

“不怕。我们等母亲来,她很快就来了。”

年幼时的他完全不体谅人,而且很碎嘴,“父亲,我困。”

“不要睡。出去后,我给你做弹弓。等黄素馨开,弹弓也可以用上了。打鸟、打果子,都可以。我会陪着你。”

“父亲,我冷,而且好困。”

“别睡,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睡了,就不给你做了。”

在后来的黑暗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父亲不再说话。

无论他怎么喊父亲,父亲都不再答应他。

“父亲,我不冷了,也不困了。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父亲,我怕……”

他的父亲是很宽和的人。

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一张温和的脸,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有时,笑会溢出酒窝。

那天他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可父亲便因此很生气,不仅后来没给他做弹弓,而且再没有见他。

那是他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是他最后一次蒙受来自血亲的关怀。

此后,寒冷与饥饿,是陪伴他熬过胥武九年与胥武十年的伙伴。

此后,偌大的世间,再没有人能接受他。

周折辗转,好不容易。

他好不容易,才再度找到不嫌弃他,甚至是愿意爱他的人。

可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

他们明明约好了的。

在昨晚,在今晨。

[我先回江陵。你等这边事情结束,就去找我。]

[江陵等你。]

他们约好了啊。

是谁在失言?周朔问自己,问这片废墟。

他找不到回答的声音。

什么也听不见。

“子辕。”

她在废墟里喊他吗?

“子辕。”

是废墟之外,来自身后。

长久的刨土使周朔身体僵硬,他挣扎着转身。

他并不畏惧回头,因已没有再坏的消息。

崩塌的世界被重建,褪色的图案被重绘。

像是废墟里,看见了光。

又像是沙漠中,看到了绿洲。

周朔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可言,近乎惨白。此刻他的眼尾却开始发红。

他从废墟中爬起,去往她的方向。

废墟上没有路,到处都是碎石断木,很难行走。

周朔边走边摔。

绝望的阴霾太大,周朔很难走出。

可他看到了所爱的妻子。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周朔全无喜悦可言。

唯有恐惧。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失去她所需要承受的痛苦,意识到他不能接受没有她的世界,不能忍受此后再见不到她的生命。

他比母亲,幸运太多。

等周朔终于磕绊地摔到眼前,这是姜佩兮从未见过的丈夫。

狼狈落魄,形容憔悴,恍若枯骨。

姜佩兮看着他经过废墟,跌绊着固执走向自己。

假若她身上有雪,那应该都化成了水。

他带着血腥气来到她的身边。

本就有裂口的手,因刨土搬石变得血肉模糊。

周朔没有擦手,就以这样狼狈的状态去拥抱失而复得的妻子。

他的呼吸完全潮湿,哽咽着是哭腔,

“此天眷我。”

上天从未恩待他,甚至一直对他颇为苛刻。可此刻,他却觉得上苍对他多有恩赐。

“我何其有幸。”他说。

姜佩兮被丈夫抱到怀里。

感受到他轻颤的身体,冰冷的体温。她回抱他,手顺着他的背脊轻抚,“我没事,别担心。”

“你不能、你不能……”他说话断续,艰难地把气理顺,又挤出字来,“不能不要我。”

“不会,永远不会。别怕。”

失而复得的这一瞬,周朔与已亡故的母亲共情,恍然明白了她的绝望与痴狂。

所谓爱,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