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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滕荣是憋着气来的,他预备了千言万语,好的坏的,由情入理,几乎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掰开揉碎了摊在楚明姣面前。他以为父女间又会有一场言语上的恶战,但没想到,楚明姣并不说话。

他一人在唱独角戏。

“父亲说累了。”这还不说,楚明姣甚至亲自给他斟茶,这是十三年来头一回,依稀让他看见了几分从前的影子:“喝口茶,歇歇吧。”

即便这话听着有些刺,像嘲讽似的,那也比争锋相对,父女两随时要出门干一架的样子好太多。

楚滕荣真歇了歇,接过了那盏茶,给面子地抿了一口,又放下,道:“少来哄我。纵使行云十三年前有错,没顾兄弟情谊,你也……不止你,我都跟着教训过他。这事过去许久了,他今天又没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对他用本命剑。”

“谁受得了你那么一下。”他语气重了许多:“那是你亲弟弟。”

楚明姣拢了拢肩上的小袄,随他怎么质问,等他说完,说够了,才慢吞吞开口:“楚家我待不下去了。等会我回潮澜河。”

楚滕荣注意力全被后面一句话吸引住,脊背顿时拉直了:“决定了?想通了?”

又琢磨着她前面那句怎么听怎么不对:“什么叫待不下去?你住楚家,谁给你半分气受了?”

楚家上上下下,差点没把她当祖宗供起来。

这还待不下去,她还想待哪。

“什么时候回去?”说归说,楚滕荣还是高兴的,他背起手在房里踱步,很快把老三受了顿皮肉苦的事抛诸脑后,他咧了咧唇,觉得不放心,语重心长地叮嘱:“回去了之后,凡事都要有商有量的来。两个人互相为彼此着想,才是真的好。明姣,你听进去了没?”

大抵此刻,天下父亲的操心都是相同的。

楚明姣没驳他的话,慢腾腾地“哦”了声。

楚滕荣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夜里起了大风,左右从侍点着灯随行左右,他不甚在意地摆手,大步匿入浓深夜色中,背影晃晃两下便彻底消失了个彻底。

楚明姣说走就走,动作很快,什么东西都没收,随身伺候的人只带了汀白与春分。

宋谓被她留在了楚家。

“潮澜河对现在的你而言太危险,不是好地方。”

楚明姣看向一脸不能理解她说风就是雨,早上才说剑心出问题,晚上就去找始作俑者心情的宋谓,他才收到“自己已经被流放”的通知,强行从修炼中醒来,听着汀白说起‘忘前尘’,半信半不信地来了这。

忘前尘又是什么东西。

从来没听过。

有没有效他不好评价,但楚明姣确实不是那种郁郁走不出来,最后心一狠需要靠药物遗忘一些东西的人。她不是娇滴滴的小女生,一碰就哭,一不如意就逃避。她手里那柄剑,不知道揍哭过多少人。

妥妥的小霸王,还爱坑人。

有些事,要么自己磨自己,硬生生磨通,要么一条道走到黑,撞一百堵南墙都不带回头。

宋谓眉眼微动,好像在无声发问:只是这样?

楚明姣无动无衷,接着道:“楚家矿山那边的事,你跟一跟,但也接近尾声了。九月十七之前,你来潮澜河找我。”

说完,她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意有所指地提醒他:“别乱跑,尤其别在我父亲面前晃,他现在很烦你。”

宋谓听得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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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澜河位于山海界最西边,背靠深山,四季难分,常年霜雪。

山海界最为神秘的神主宫就坐落在这里,那是一座庞然巨物,矗立于连绵的雪色之上,陡然直起数十层,其间雕梁画栋,灯影重重,飞檐斗拱间极尽细致,每一笔都由能工巧匠下了数不尽的心思。

它呈环形状起伏,绕成个闭合的椭圆,像溘然长眠的龙骸。

每天都有着正装的神殿任职者进进出出,行色匆匆。

神令使就隶属于神殿,直接听从神主或祭司们的命令。

江承函却不住在这里。

他的居所在神主宫身后的雪山中,那是单独辟出的一段禁区,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能凭腰牌进出,素日看守极严。

进出神殿的腰牌汀白和春分都有,可意味着能在禁区长驱直入,来去自由的腰牌唯有楚明姣一人拥有。

她没带。

面对汀白疑惑的眼神,楚明姣朝灯火通明的神主殿站着,话音很淡:“不知道丢哪去了。”

汀白傻眼,但反应很快,抓着联音玉简展开:“我和汀墨说一声,让他知会守门长老放行。”

春分轻声建议:“殿下,先进神殿吧,这里正是风口,夜间寒凉。”

楚明姣摇头,精致的流苏耳铛随着动作轻微晃荡,带出一点滢亮的光:“找个地方坐着等。今夜累了,不想和神殿祭司们动手。”

春分默默止住了话音。

他们此刻正对神主宫的后门,旁边是一片嶙峋山石,在深夜中像蓄势待发,张牙舞爪的兽影,春分捏着帕子,将其中一块略平整的山石擦了又擦,唤楚明姣坐下。

楚明姣也不说什么,坐下就开始发呆。

神殿后山,接到联音玉简通知时,汀墨正在冰池密室中。

这是整个山海界最为隐蔽的地方,四下俱静,四周皆是落水成冰的冰锥与棱条,高悬于头顶,密室正中是一口灵池,水不深,只浅浅没过脚踝,神力却浓郁到粘稠的程度。

它们蜂拥而上,涌入池中,温养那具未曾睁眼,身影虚实不定的躯体。

这种地方,屏蔽一切,玉简的传音来得迟而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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