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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棠的?脾气也不如从前?那么骄横,听见那句不客气的?“莫要纠缠”,甚至没发作,只对着叶家敞开?的?门喃喃自语,“怎么,我那位好表兄将我驱赶离去,他自己竟也未能得芳心,叶家还是要搬了??”

对着叶家人警惕的?目光,祁棠摆手道,“莫误会,这次为了?公务而来,半路才听说叶家要搬。并非专程上门寻衅。”

说着当真?拨转马头,去隔壁魏家门前?下马。祁棠从袖中取出?一卷火漆密封竹筒,郑重对门里道,“京城贵人来信,托送至江宁府,由祁家转呈魏三表兄亲启。另有口谕懿旨,需得当面转达。”

片刻后,魏大把人迎了?进去。除了?祁棠,还有个白面无须的?陌生锦袍来客跟随进入魏家。

叶家门前?,秦陇和素秋继续收拾箱笼,偶尔瞄一眼魏家,低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祁世子突然转性子了??”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刚才那个竹筒加封火漆,瞧着倒像真?有公务。”

“就算不是专程上门寻衅,他来都来了?,多半顺路也会来叶家寻个衅。”

“别惊动娘子,等祁世子从魏家出?来再看看。”

祁棠进去魏家不过两刻钟便?出?门。

在叶家两人六驴十几只眼睛的?瞪视下,祁棠转身?毫不迟疑直奔叶家而来,高声往门里喊,“叶小?娘子可在家中?故人登门拜访,只求临别前?再见一面!”

素秋:“……呸!”

叶扶琉正?收拾箱笼,听到有个似曾相识的?嗓音高喊“故人拜访”,随意拿衣袖擦了?擦便?出?门来。“谁喊我?”

两边远远打了?个照面,叶扶琉当即脚一顿,“你啊。”

下一刻,她敏锐发觉祁棠的?穿着衣冠和之前?似有少?许差异。曾经是束发加簪的?富贵少?年郎装扮,如今头戴小?冠,腰间?加配一柄佩剑。

叶扶琉起了?点兴趣,走近门边。“半个月没见,祁世子还真?回家去了?。——回江宁府加冠了??”

祁棠抿着唇点点头。

他来五口镇的?半路上听闻了?叶家即将搬走的?消息,当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生怕中途耽搁时辰,误了?临别一面。

当真?见了?面,却又想不起说什么。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叶扶琉更不会主动寒暄什么,客气点了?下头,“即将搬家,家中事忙。恕不远送。”转身?往回走。

祁棠在背后叫住她,“离开?镇子,打算搬去何处?”

叶扶琉翘起唇角,人在门边一靠,白生生的?手指头随意盘弄着,摆出?一个“你尽管问,反正?我不说”的?姿势。

祁棠自嘲地闭嘴。

他又不是傻子,早看出?来,叶扶琉当真?看不上自己。

从前?的?他还会满心不忿,心心念念都是“本世子难道还配不上一个商户女?”

但八月镇子外银杏林的?一场比试,彻底打碎了?他被人吹捧多年的?自信。“文不成武不就”六个字,撕下泥佛外表的?光鲜金身?,显露出?光鲜衣冠之下原原本本的?那个他。他寝食难安。夜里开?始失眠。

八月底加冠,九月初家中开?始议亲。

父母喜笑颜开?,父亲念叨着这次巡查江南征税的?监察事办得好,要趁热打铁,给他在提举常平司[1]谋个好职位。母亲啐道:仓司虽然肥差多,但人辛苦,爱儿在外头都跑黑跑瘦了?,还是在江宁府谋个不必整日往外跑的?安稳差事妥当。父亲点头称是。

他这回格外留意,三言两语间?便?听出?父母于他的?期许。

给他谋个留在江宁府的?清闲差事。国公府出?身?的?郎君,不缺那点俸禄。

就在江宁府里寻个门户登对的?人家,一年内议亲完婚。

两三年内抱个大胖孙。

先?娶妻,后纳妾,多子多福,为国公府开?枝散叶。

祁棠站在向来慈爱的?父母高堂面前?,踌躇良久,咬牙问出?一句,“父亲母亲可曾听过……‘溺爱无生良才’?”

父亲一怔。母亲轻轻拍了?祁棠一巴掌。

“别说傻话。我儿好好的?,远好过什么‘成才’。”

母亲絮絮念叨着:“城东建武侯当年不就是指望独子成才?早早地把孩儿送去京城读书。他儿子倒是成才了?,战死大同?,追封了?个‘忠勇侯’的?风光谥号,呸,人都没了?,建武侯一把年纪还要吃丹丸再拼个儿子,落得满城笑柄。咱们家只愿人好好的?,就在江宁城里待着,不要什么成才。”

分明是温柔慈爱的?言语,寄托父母最美好的?愿望期嘱,于祁棠来说,却成三尺温柔穿肠刀,剖得他冷汗淋漓。

祁棠从记忆里惊醒,眉眼间?的?消沉褪去,重新显出?振奋。

对着面前?歪头打量他神色的?小?娘子,他郑重道,“我决意要去京城。寻觅良师,结交益友,精习文武,总之,要闯出?一番新天地,莫蹉跎了?此生。今日特?来辞行。”

叶扶琉听得也精神一振。哟,纨绔要奋起,新鲜事!

“去吧去吧。”她摆摆手,不怎么走心地道,“愿你早日成才,报效家国。”

言语敷衍太过明显,祁棠原地又消沉下去。

“等我闯出?一番新天地,至少?也要三五年。”祁棠神色黯然,“你不会等我三五年的?。”

“那当然。”叶扶琉不客气道,“世子带给我的?麻烦可不少?,我等你作甚?今日一别,我往南走,你往北行,我们多半再不会见面了?。”

“说的?是。那我们就此……告辞。”祁棠扯着唇角想笑别辞行。强笑出?声的?同?时,人却哭了?。

啪嗒,一滴泪落在门边。

叶扶琉稀奇地看向地上濡湿的?小?点。“真?哭了??”

她还要凑过去仔细查验,祁棠狼狈地抬脚踩住那处。“看什么看!”

“这么凶?看来是真?哭了?。”叶扶琉改而抬头打量起面前?的?少?年郎。祁棠扭头不让她瞧,但叶扶琉还是一瞬间?瞥见隐约发红的?眼角。

“从前?我最嫌弃你目中无人。心里只有自己,没有旁人。所谓的?喜欢简直是笑话。” 叶扶琉若有所思地看向地面,“今天这滴泪倒是显出?三分真?心。”

秋日夕阳拉下斜影,她打量面前?少?年郎扭开?的?侧脸片刻,走近半步,抬起手,替祁棠把通红眼角盈满的?要落未落的?泪花擦去了?。

“祁世子前?途珍重。以后再遇到喜欢的?女孩儿,好好对她。”

马蹄声逐渐沿着长街远去。

叶家继续往外搬箱笼。

就在许多乡邻探头探脑的?张望里,娘子们惋惜的?叹息里,孩童们依依不舍牵着衣袖的?告别声里,入秋的?江南天光逐渐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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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的?镇子边缘,山林黄叶满地,河畔水流阵阵。

河畔有两匹马并肩踱步。

夕阳映亮了?马上两人的?轮廓。其中一个是刚刚在叶家门前?辞别的?祁棠,另一个赫然是在江南消失多日、北上行商的?沈璃。

沈璃笑着举杯:“以此杯中美酒,为世子践行。”

祁棠同?时举杯:“多谢沈大当家告知消息,令我能赶在叶家搬家之前?,再见扶琉一面。”

“好说好说,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世子,你我不打不相识,之前?种种龃龉,一笑泯之?”

“之前?种种龃龉,一笑泯之!沈大当家,有劳你今日送行。祁某此行去京城历练,若不能出?人头地,誓不回江南!”

“呵呵,愿世子前?程似锦!”

沈璃在河畔勒马,目送祁棠一行走远。良久,嘲讽一哂。

“傻小?子还真?走了?。世子,祝你在京城出?人头地,前?程似锦。你家魏表兄在镇子里安心养病。江南各处好风光,留给我沈璃和扶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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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日落,星辰隐现。蟋蟀在野外窸窸窣窣,家家户户亮起灯火。

魏桓立在木楼高处,凭栏下望。

叶家已经腾空了?。箱笼搬去门外,细小?物件留下,庭院四处灯笼依旧点亮,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轻快身?影,百褶长裙随风细微摇曳,领着大管事往门外走。

魏桓回身?入室内,把手中的?京城来信揉成一团,随意扔进字篓。

片刻后,魏大登楼:“郎君,叶家人来了?。”

“请进来。”魏桓平静道。

魏大语气迟疑:“叶家人……带来个极大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