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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登门事先并未知会, 轻车简从到了麒麟巷公主府门外时,姜鸾还在水榭陪二姊。

一天最热的时辰已经过去,西斜的日头已经不像晌午时那么酷热, 宾客来得更多,请来的乐伎正在正堂献艺歌舞。隔着远远的院墙和水面, 依稀可以听到前院的热闹丝竹声响。

淳于闲准备的宴客章程早就搁在姜鸾的案头上。现在这个时辰,正堂那边已经撤了各式看食[1], 除了全天供应的消暑冰饮子, 还上了凉酒, 冰镇樱桃和甜瓜,各式冰酥酪, 晚上那顿正式宴席开始准备着要上头道菜了。

姜鸾身为主人,总归要在宴席上露个面, 说几句场面话的。

她亲自陪着水榭这边的二姊, 准备过一会儿便换套衣裳, 去正堂露个面。

晋王姜鹤望便在这时踩着斜阳长影,一身简朴低调的宝蓝色亲王常服, 头戴金丝冠,只带了十余名亲随,下马踏进门来。

“来得仓促,咳咳, ”晋王久未出门, 脸色显得苍白了许多,人又瘦了不少,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捂嘴咳嗽了几声, 对门边目瞪口呆的迎客管事道,

“未曾提前知会。咳咳……记下, 贺仪百金。”

沉甸甸的沉香木盒交给迎客管事手中。

不只是门外的迎客管事,此刻正堂里等待主人出面的宾客们,都被这位不期而至的贵客惊住了。

片刻沉寂后,正堂里的所有宾客同时起身,争先恐后围拢过去。

“晋王殿下!”

“许久未见殿下亲面!殿下身子可好!”

在水榭听到消息的时候,姜鸾的衣袖不慎拂过几案,翻倒了茶碗。身边几个大宫女急忙擦拭衣裙上沾染的水渍。

“二兄怎的来了?我连帖子都没发给他!”

懿和公主倒是欢喜得很,“许久不见二兄了。听说他病了许久日子,或许是最近病势大好了?阿鸾,我们快快迎出去。”

姜鸾坐着没动,雪白贝齿不自觉地咬起粉色指甲,

“这时节……他不该来。圣人厌恶了我和二兄,今日我开府,原本就引人注目,他更应该韬光养晦才是。他不该来。”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懿和公主不解地问,“就算当初起了些龃龉,但阿鸾都被放出宫开府了,没道理圣人还揪着二兄不放呀。”

她柔声劝慰,“阿鸾莫怕,都是天家骨肉,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圣人当初骂也骂过了,罚也罚过了,总不能记恨一辈子的。”

姜鸾多没说什么,只抿嘴笑了下,拿起团扇摇了摇,“希望如二姊吉言。”

人来都来了,再说什么也无用,她当先起身,亲自引着二姊去前院正堂。

晋王姜鹤望所在的地方很好找。

人最多的地方,围在中央的那个便是。

晋王今日带来的亲随人数虽少,却各个都是王府心腹。不止王府护卫指挥使亲自来了,手按刀柄、目露警惕地左右巡视;还带来了晋王府里两位善谋断的文士,被晋王尊称先生的两位亲信幕僚,此刻也站在人群中,与周围宾客攀谈着。

姜鸾和懿和公主联袂出现在正堂外,引起另一波的寒暄见礼。

“二兄!”姜鸾见了面就数落晋王,“你怎么来了。我连帖子都没给你发!”

晋王姜鹤望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我还以为你开府的日子推迟了,特意问下去,才知道,咳咳……开府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给我发帖子!”

姜鸾理直气壮,“我撤了给晋王府的帖子,就是不想你来。身子不好就在府里养病,病歪歪地硬撑着过来做什么。”

她带头把人往门外撵,“你带这几个人就敢出来?赶紧回去。”

姜鹤望气恼得脸都红了,“一个个都不许我出门,本王是病了,但本王得的又不是什么不治的绝症!”

旁边围观的众多文武勋贵大惊失色,迭声地道,“殿下慎言,还请珍重贵体,好好养病哪!”

兄妹俩互相数落着出了正堂,李虎头带着数十公主府亲卫隔绝了跟随的人群,晋王眼看左右清净了,把刚才半真半假当众做戏的那套收起,压低嗓音说了实话:

“圣人若是想要我这条命,早就要了。如今我活得好好的,你又顺利开了府。阿鸾,我觉得我们想岔了。我想进宫请罪,把三月里的事说开了,早日在圣人面前消除兄弟隔阂。”

姜鸾:“……”她得缓一缓再说话。

她怕一张嘴,直接把这位二兄给骂到地里头去。

“请罪就能消除隔阂?” 她反问,“圣人脸上那道伤疤,身上瘸了的腿呢。圣人心结难解,难道要我们每人自毁面容,再一人断一条腿?”

姜鸾边说边摇头,“二兄,圣人心不宽。想想你当日两仪殿差点撞柱的局面。这几个月我在宫里也不算顺利,勉强自保而已。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的,谁知道一个不留神,背后会起什么风浪。今日我开府,人多眼杂,二兄实不宜露面,赶紧早些回去吧。”

姜鹤望摸了摸完好的额头,有些犹豫不决,

“当日被几个御前内监拦下了,其实也没撞着柱子。王妃说的话和你差不多,但王府里几位先生意见不一,尘先生和张先生都觉得以养病的借口蛰伏过久,显得过于怯懦,于名声未必是好事,劝我出来探探风向。两位先生说得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王府里。阿鸾,莫要拦我。”

姜鸾:“……”

劝说不成,晋王今日是决意要探探京城最新的风向了,他又转身回了正堂,重新和宾客谈笑起来。

姜鸾站在庭院廊下,并未急着回去。

团扇遮掩住她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两只乌亮眼眸。

“淳于闲。”她唤来跟随的长史,“二兄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你怎么想。”

淳于闲走上两步,望着人群中央谈笑的晋王,轻声回禀,

“晋王殿下的想法不难猜。晋王殿下当日入宫受斥责,是为了城下射伤龙体的重罪。但公主后来把主责担了过去,晋王殿下就从主犯变成了胁从。”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主犯尚且无事,更何况二兄只是个胁从。本宫出了宫,开了府,晋王府的谋士们感觉风头过去了,堂堂亲王,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王府里,便劝二兄出来试探风向?”

“公主说的不错,确实是试探。”淳于闲点头肯定, “圣人的想法,只有圣人自己心中知。”

姜鸾在廊下摇着团扇,心思有些烦乱,“他是风口浪尖上的人。他来我这处试探风向,却不知道京里多少人要试探他的口风。”

她吩咐淳于闲,“二兄应该会留下吃席。今晚的宴席多准备些,说不准原定明日登门的四大姓今晚就要来了。”

懿和公主眼看着情形不太对,走近过来,犹犹豫豫地道,“日头西斜了,要不然,我先回宫去?”

“二姊别急着走。”姜鸾满腹烦闷的心思暂且抛开,把姜双鹭拦下了。

“四大姓的郎君们傍晚说不定都要过来。二姊难得出宫一趟,索性留下来看看王七郎吧。”

懿和公主红着脸抬手敲了她一记。

“好,不急着走。”她扬着修长的脖颈道,“本宫也要看看卢四郎,谢五郎都是什么品貌。”

“看看王七郎就好。”姜鸾摇了摇团扇, “另外两个别看。金玉皮囊之下,越看越堵心,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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