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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羊皮卷上拿笔画得随意,东边一个叉,西边一个圈,弯弯曲曲几条线连着,一眼看起来就是个鬼画符。

这张鬼画符似的书卷,代表着一处秘密地点,藏了二十余万两金。

“流言其实没有传错。之前查抄卢氏,我手里扣下的数目,比流言里传的二十万两金只多不少。”

裴显把鬼画符的羊皮书卷放进姜鸾手中,拍了拍她惊讶握紧的手。

“今晚你拿走这卷藏金书卷,从此算是捏住兵马元帅府的命门了。我此行出京,不知何时回来,战况如何。如果中途缺少粮草辎重,还望你想办法周济。”

“就算此行出征大胜,可以安稳回来。回京后我能不能安稳,要看阿鸾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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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十里,官道送别。天边露出了晨曦的微光。准备出征的大军旌旗整齐,兵马待发。

裴显上马出发之前,低头看了眼马头旁边站着的姜鸾。

她今日代圣人替大军出城践行,特意穿起了东宫皇太女的九章冕服。

织金日月龙山章纹的大衣裳层层叠叠穿戴在身上,华贵而精致,完全衬托出她身上的矜贵气,这身华贵冕服极适合她。

他专注地凝视了几眼,当着众多送行官员的面,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殿下保重。”

姜鸾看了眼身边黑压压的送行人群,对已经上马的裴显招了招手。

把即将带兵出发的主将硬生生地召下了马,拉去旁边无人处说话。

“我在京城里当然会保重自己。你也自己保重,先安稳回来吧。”姜鸾跟他说,“你不回来,我可要找个年轻俊俏家世好的郎君了。”

裴显抚慰地拍着战马,眼风都没动一下,“殿下尽管去找。不找谢侍郎就可以。”

姜鸾眼珠子转了转,“我偏找谢澜。”

裴显牵着马,视线终于转过来,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谢侍郎的性子,是最经不起玩笑的,阿鸾撩拨两句他便当了真。他这种四大姓出身的郎君,背靠着世家大族,自身又颇有能力野心。他如果把你的几句玩笑当了真,铁了心思要尚主,以后甩都甩不掉。你别玩弄他。”

姜鸾看中谢澜的才华,不想因为几句轻佻的玩笑失了东宫一大人才,她嘴上强硬,心里其实也觉得,裴显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能祸害了谢澜。

姜鸾哼道,“那我找卢四郎。他现在气色又养回来了,唇红齿白的,极好看的少年郎君。你一个月不回来,下个月重阳节,我可就找卢四郎出城登高望远去了。”

裴显唇边挂起了一丝淡笑,“我不在京城时,你去找他解闷子倒也无妨。等我回来,一刀杀了他便是。”

姜鸾:“呸,和你开个玩笑,你喊打喊杀的吓唬谁呢。”

“无伤大雅的玩笑,开几个当然无妨。”出征在即,裴显牵着马护送姜鸾走回送行的人群里,淡定地当众说了最后一句。

“对了,卢四郎的东宫舍人的官职,臣只要在政事堂一日,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姜鸾出城十里送行,气成河豚回来。

“哼。卢四郎又伶俐又乖巧,人又精通六艺,虽然书没有谢澜读得好,但射术骑术都一等一的,说话又有趣。我偏要他做定我的东宫舍人了。”

她和崔滢商量,“有什么办法,能绕过裴中书,把朝廷任职的敕令批下来。”

崔滢叹气,“难啊,殿下。”

裴显身上担着中书令的职务,想从他手里抠出个要紧的东宫官职,当然不容易。

但崔滢这个女公子都出仕了。大闻朝有了头一位的皇太女,又有了头一位出仕的女公子,再多个戴罪立功的罪臣之子又如何。

姜鸾坐在床头,盘算了许久才睡下。

无论盘算什么,都得等裴显领兵出征回来再说。

她和惴惴难安的二姊不同,她丝毫没想过裴显领兵出征回不来的可能性。

前世,她曾经在宫门城楼高处见过一次出征凯旋的队伍。

前世里他出征的次数太多,都记不得是哪一年,打的谁了。只记得城门大开,旌旗上带着战场的血气,数万马蹄踩着地面,发出轰隆隆的震颤。

大军在宫门城楼下献俘请功,裴显并没有参与,只骑马站在队伍旁边。

他麾下的将领们各自献各自抓获的重要战俘。各路将领们没有太过整齐的装束,一眼看过去五颜六色的不大体面,战袍沾染着尘土,甚至都能看得出脸上的疲惫,但整个队伍忙而不乱,按着出征的军功大小,献了俘,领了赏,有序地退下。

裴显的马站在旁边,等一切仪式结束,上前率军向高处城头站着的她行礼,山呼万岁,领着将领们退下。

整个过程,没有争功,没有质疑,没有出任何何乱子,一切井然有序。

裴显站着旁边,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数十名桀骜不驯的将军们眼里都有他的身影。

除了敬重,爱戴,敬畏,还有足以托付生死的信任。

当时,姜鸾就觉得,能够统帅这样一支兵马的人,谁能击败他。

她陷入了安稳的梦乡。

————

懿和公主姜双鹭在东宫寝殿入住的第二夜,又陷入无边无际的噩梦。

她呼吸困难,在黑暗的梦境里痛苦挣扎着。

随侍的亲信女官很快察觉了,惊喊道,“公主,公主!快醒醒!”

姜双鹭无法自己醒来。

黑夜里深藏着浓重的绝望,胸腔里溢满陌生而浓烈的恨。

她生性素淡平和,情绪起伏不怎么强烈。就算当初被一道旨意赐婚给了素未谋面的节度使,她关在无人的屋里,独自默默哭上一场也化解了七分。

但梦里的情绪,她承受不了,化解不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化解这份浓烈而黑暗的仇恨。

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她在梦里捂着自己的脖颈,艰难地喘息着。

真恨啊。

被掠夺,被侮辱,被伤害。从京城被挟持来北方的丰州,日子一天天地还能过下去,只因为她听说幺妹还在人世,在南边的京城里,被裴太后母家的外戚裴显扶持着,登了基。

谢天谢地,阿鸾还活着。她黯淡无光的心底还亮着微弱的火花。怀抱着亲人还有重见之日的微弱希冀,她含羞忍辱地偷生了几个月,却被韩震龙送去了塞外,和突厥新任大可汗和亲,只为了从突厥那边借十万兵,他想打下南边的京城。

韩震龙信誓旦旦会接她回去。会让她和阿鸾见面。全是谎言。

利欲熏心的男人,眼里只有权力和欲望,满口都是卑劣谎言。像一只野狗,只在乎自己撒尿划下的势力范围。领兵割据了关内道十三州还不够,整天的踌躇满志,幻想着自己一统江山,是奉天承运的真命天子。

她怕是等不得和阿鸾见面的日子了。

真恨啊。

她已经见到了这次和亲的大可汗,四十来岁的彪悍男人,妻妾成群,儿子比她年纪还大,是个色中饿鬼,对她满意得很,封了她一个不知什么的妃位,他似乎很期待今夜的新婚之夜。

就让老色鬼对新婚之夜的期待,变成期待落空的狂暴愤怒,把这份狂暴愤怒全化作利箭刀兵,喷向踌躇满志地盘踞关内、梦想着登基的韩震龙吧。

愿她心底淬满了的毒,化作熊熊地狱红莲烈焰业火,让所有掠夺她,侮辱她,伤害她的人不得好死。

布置的喜气洋洋的新婚牛皮大帐里,她解下朱红织金的腰带,挂在了这次和亲陪嫁送来的黄花梨架子床边。

吊死在新婚大帐里。

“啊~~”姜双鹭在噩梦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几个亲信女官惊慌地连声呼唤,却始终唤不醒梦中的人,又惊慌地小跑去隔壁找东宫女官,通知皇太女殿下。

不久后,姜鸾披衣起身赶过来,坐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二姊的手。

“二姊!”她在姜双鹭的耳边轻声呼唤着,“我们都好好的,二姊别怕。睁开眼看看。”

姜双鹭的眼睑颤动了几下,睁开了朦胧带泪的眼。

“阿鸾。”她哽咽着抱住幺妹的肩头,“我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梦了,但我依稀还记得,好可怕。暗无天日的可怖噩梦。”

姜鸾紧紧地拥抱她的血脉至亲,“只是个噩梦而已。二姊看看周围,你在我的寝殿里,周围都是你身边的人,枕头旁边搁着的是给二姊夫编的辟邪手串。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姜双鹭惊慌地四处环顾,周围都是熟识的面孔,她绷紧的肩头慢慢放松下来。

枕头边上的极精致的五福五彩丝绦手串已经编好了。她拿在手里紧攥了一会儿,帕子擦干净了眼角的泪光,破涕为笑,

“现在不怎么怕了。明天就请人快马送去前线吧。”

“你编的那个呢?”她轻声问妹妹,“他当真戴着走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姊妹俩都知道‘他’是谁。

“戴走了。”回忆起今早的城外送别,姜鸾抿着嘴笑了下,

“就戴在左手腕上。金珠子明晃晃的,许多人盯着瞧,他也不管,戴着上马了。”

姜双鹭轻吁了口气,“还好你叫人编了三百条,分给东宫的三百禁军,人手一条。别人瞧见了,也只会当东宫额外给了他一条,不会多想。否则明晃晃地戴出去,只怕会惹来许多议论。”

“怕什么议论。”姜鸾无所谓地说,“我和他的关系,难不成要瞒一辈子?迟早会让所有人知道的。”

姜双鹭吃惊不小,“你打算如何的‘让所有人知道’?”

“还没想好。”姜鸾握着二姊的手,在她身侧躺下,轻声而坚定地说,

“但一定会有办法的。就像如今,我先告诉了二姊。再过一两个月,等这场战事完了,再找个机会,好好地知会二兄。再想办法。”

“二姊,我原以为这世间艰难险阻,人生八苦,处处皆苦,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但我现在改变想法了。只要人好好的,齐心合力,没有踩不过去的路。一定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