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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别人问同样的话,早就被骂跑了。但令狐羽不一样,身为东宫第一近臣,是司云靖心目里一等一可以信重商量的人选。

司云靖沉着脸色静默良久,终于开口说起了心中郁郁之事:

“有一个女子,自称倾心于我。“

听了这个出乎意料的开头,令狐羽惊异地嗯了一声。但他没说什么,安静地等自家殿下说下去。

“她自称一见倾心,第一面便喜欢了我。”说到这里,司云靖深吸口气,

“但她心里藏了许多秘密,当着我的面谎话连篇而面不改色。令狐,你说这份喜欢是真的还是假的。”

令狐羽想了一会儿,笑起来,“人心似海,殿下莫要太过执着了。有时候,看一个人的心意,不要听她嘴上说什么,而是要看她实际做什么。敢问殿下,此女自称倾心,可曾有为殿下做了什么事。”

司云靖想了很久,缓缓道,“她委身于我……”

令狐羽吃了一惊,“哎呀,此等大胆狂放之事,世间女子轻易做不出来。殿下不必再问了,这肯定是真心喜欢了。”

司云靖神色间的阴霾散去了些,“是么。”

他按着令狐羽的思路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沉郁了整个下午的眉眼舒展开了。

“你说的不错……她愿意委身,定是真心喜欢我的了。“

说到这里,他又沉思起来,”既然她是真心喜欢,而我就在身边,那她为独自何将事情隐瞒在心底,承受着绝大的压力,却不愿与我吐露实情,求我出手襄助呢。”

令狐羽思考着问了句,“是何等的实情?可是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之事?”

“算是吧。在她眼中,或许是牵扯到家族性命的大事。”

令狐羽恍然拍手,“那就难怪了。此女愿意委身于殿下,那就是愿意将自己性命托付的意思了。但比起自己一人的性命,家族上下的性命毕竟更紧要。或许她心里有所顾虑,不敢开口。”

司云靖半天没说话,反反复复地琢磨着令狐羽那句‘此女愿意委身于殿下,就是愿意将自己性命托付。’

他满意了。眉宇间的阴云彻底散开,拨云见日。

“果然还是傻。”

他低哼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起另一件之前惦记的事来。

“之前在京城外托人给你传信,让你遣人去平凉城查的那件事——”

“哦。消息还没有来。平凉城离京城一千五百里,快马来去也得半个月。追查的又是七八年前的陈年旧事,还请殿下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说到这里,羽先生也有疑问。

“现在守心斋里的那位……确实不是真的陇西王世子?臣一直想问殿下来着,无论是人的脾性,旧日书信往来种种,一件件都对的上。敢问殿下的疑心从何而来。”

司云靖简短地说,“我有确凿证据。若是没错猜错的话……早在八年前册封陇西王世子,我前往平凉城观礼之时,现在守心斋里这位,当时才八岁,就已经替换了真正的世子了。”

正事谈完,他不放令狐羽走,沉思了半天,又问了句,

“女子委身于男子之后,通常该赏赐些什么。”

令狐羽的神色古怪起来。

“若是宫里的规矩,服侍了殿下之后,惯例自然是要赐赏的。但臣听殿下言语间的意思,感觉上……敢问此女可是宫人?”

“并非宫人。”

“此女不是宫人,若是民间女子的话……臣觉得,此女不顾世俗礼教,以身家性命托付给殿下,赐赏,这个……似乎不太妥当。”

司云靖没听明白,“哪里不妥当了。有话直说。”

令狐羽咳嗽了一声,暗示道,“与其赐赏,殿下不如……多去陪陪那姑娘?”

……

池萦之吃了一顿猪肝猪脑汤,滋味虽然鲜美,心里却不得劲儿。

静室生命大和谐的剧情走完了,居然没获取太子的守护承诺,后面怎么办。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法子,烦恼地躺在靠窗软榻里,一会儿翻一个身。

走一步算一步吧。

浑身酸痛,在宫里却没地方沐浴,她下午简单地擦了个身,在守心斋待到了申时,正打算出宫去,大门被人推开了。

去而复返的太子爷站在门外,脸色比摔门而去时好看了不少。

“下值了?”

池萦之心里不舒服,面子上勉强维持着场面,应对道,“申时了,正准备回去。”

下面一句话差点让她跳起来。

司云靖向她走过来,矜持地说, “今日无事,我陪你回陇西王府,一起用个晚饭吧。”

“……不敢劳动殿下尊驾。”

池萦之面子上一直撑着的场面也撑不住了,臭着脸色说,“城东老宅子没厨子,饭食都是几个老仆随便瞎做的,入不了殿下的口。臣有手有脚,自己回去就得了。”

司云靖听着听着,进屋子时还算平和的神情渐渐阴沉下去了。

“孤体恤你,陪你回去,陪你用饭,难道还要得了你允许?”

池萦之原本心里就别扭,被当面刺了一句,顿时怒了。

她身子不舒服,在修缮后突然变得陌生的守心斋里精神紧绷着,期待已久的太子守护承诺居然没拿到,种种巨大的打击之下,好容易熬到下值时辰,东宫还不放她单独回去歇着!

“臣从清晨就入宫应卯,申时才回家,难不成晚上还要继续随侍?殿下是把我当衣裳穿身上了?我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吗?”

入京三个月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火冒三丈,在司云靖面前大声争执。

司云靖的脸色彻底地沉下来了。眉宇间阴霾密布。

他背着手站在门边,紧抿着唇,语气冷厉:

“你不愿随侍,不愿我陪你回家。——你可是反悔了?对我生了怨怼之心?”

池萦之站在软榻旁边,愤怒地大喊,“狗屁的怨怼之心!我要一个人回家!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回荡着大喊的屋子里,两人一言不发,面对面站着僵持了片刻,司云靖走过去几步,伸手抓住对面的手腕,直接拉着往外走。

池萦之发着楞,被拉着走出两三步,随即挣扎起来。

但攥住她手腕的力量极大,她挣了几次也挣不动,眼看人就要被拉扯着出去了。

隔着一道圆拱院门,宫里行走的步辇已经候在外面,显然预先都安排好,就等着她出来一同出宫。

已经被拉扯到了守心斋门边的池萦之突然往旁边一扑,扒着实木门框死也不放手,哇地哭了。

在院子外准备着步辇的高大年听见了哭声,大吃一惊,急忙小跑过来,又不敢站得太近了,站在廊下台阶上去瞧,一边是池世子扒着门框哇哇的哭,一边是太子爷沉着脸色站在檐下,视线望天,深深地长吸气,长呼气。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地……”

高大年打圆场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下午这两位的相处就不大好了,太子爷还气得吩咐着煮猪肝猪脑汤来着。

他只好小心地又劝了一句,“舌头和牙齿还经常磕着呢。过一阵就好了。殿下,池世子,都宽宽心。”

池萦之扒着门抽噎着说,“我宽心得很,我没法再宽心了!是你家殿下存心跟我过不去!”

司云靖气得额边青筋都爆出来了,“我存心跟你过不去?我来干什么了,我特意推了多少事,空出两个时辰陪你回家!你今天无理取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对面哇哇大哭气得他肝疼的小混蛋,今天刚刚不管不顾地以身托付给他了。

下面顺嘴就要出口的训斥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大弯,原样吞回了肚子里。

他叹了口气,对高大年挥了挥手,示意这里没事了,让他退出去。

“行了,别哭了。”

他把死扒着门框不放的几根手指头扒拉下来,把人笼进了怀里,安抚地拍了拍。“说起来,我陪你回家,不过是想要多陪陪你。怎么就把你气成这样了?”

池萦之难得情绪上涌,爆哭了一场也冷静下来了,抹了把眼泪说,“刚才失态了。殿下恕罪。”

她想了想,补充说,“今天太累了。”

两人在门边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彼此听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声逐渐缓和下来。

司云靖拿过干净帕子,把她的头抬起来,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好好一张漂亮脸蛋,哭得乱七八糟的,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池萦之本来已经好了,听了一句话又忍不住要飙眼泪,“我就知道,我就这张脸能入殿下的眼了。用完了就翻脸,说我不忠心,呜呜呜……”

司云靖抬头对着天空又几次深吸气,把人按进怀里,

“我送你回家,看你歇下了,我就回来。你累了就好好睡一觉,什么用完了就翻脸?别瞎想那些有的没的。”

池萦之抽噎着坚持说,“用完了就翻脸。”